彼得·吉丁(第54/108页)

她站在雨中,淋得像只落汤鸡。她累得身子都站不直了,她的鼻头上发着光,眼睛因为激动而分外明亮。吉丁停住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手里拿着传单机械地朝他挥了过来,猛一抬头,看见是他。她毫不吃惊地冲着他微微一笑,高兴地说:“真的是你呀,彼得!你来这儿太好了!”

“凯蒂……”他有点哽咽,“凯蒂,到底是怎么……”

“可我必须这么做。彼得。”她的语气中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你不明白,可是我……”

“不要站在雨里了,到里边来。”

“可是我不能!我还得……”

“至少不要淋在雨里,你个傻瓜!”他粗暴地将她推到门里,站到门廊的一个角落里。

“彼得,亲爱的,你不生我的气,对吗?你看,事情是这样的:我原以为舅舅今晚是不会让我到这儿来的,可是在最后关头,他说如果我想来,我就可以来,还说我可以帮着散发传单。我知道你会理解的,我还在客厅的桌子上给你留了张便条,作了解释,而且……”

“你给我留了张便条?在屋里?”

“对……噢……噢,哎呀!我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你当然进不去了。看我有多蠢。可是我当时走得太急了!别,你不要生气,你不能气的!你不明白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吗?你难道不清楚他到这儿来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可我知道他会来的。这些我都对他讲过了,人们这么说,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绝不是偶然这么说说而已,那将是他的末日——而或许让他们说中了也不一定,可是他却满不在乎。他就是这样。我吓坏了,可是我特别高兴,因为他所做的事情让我对全人类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不过我害怕,因为你瞧,华纳德可能会……”

“安静点!我全知道。一提这个我就腻歪。我不要听关于你的舅舅、华纳德或是什么罢工的事!我们离开这里吧。”

“噢,不,彼得!我们不能!我想听他讲话还有……”

“那边的人闭嘴!”人群中有人冲着他们发出嘘声。

“我们什么都没听见!”她悄悄说,“讲话的人是奥斯顿·海勒。难道你不想听他演讲吗?”

吉丁怀着某种敬意仰视扬声器,他对所有的名人都怀有这种敬意。他并没怎么读过海勒的作品,不过知道他是《时事报》的一位著名专栏撰稿人,而《时事报》是一家极好的独立报纸,是华纳德报业的头号敌人。他还知道海勒出身名门,毕业于牛津大学;他一开始是做文学批评的,而最终却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能手,致力于反对各种形式的专制,不管是私底下还是在公开场合,在天上还是在人间。讲道者诅咒他,银行家诅咒他,俱乐部女会员诅咒他,劳工组织者也诅咒他。他比那些经常嘲讽社会的精英们更有修养,他总是为劳动者抗争,可是他具有比他们更为不屈不挠的品质。他可以应答自如地谈论百老汇新近上演的剧目,大谈中世纪的诗歌或者国际金融。他从不向慈善机构捐款,但却为了替从各地来的政治犯辩护而入不敷出。

从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语调有点平淡,吐字清晰,略带英国口音。

“……而且我们必须考虑,”奥斯顿·海勒用那种不易激动的语调说,“既然,不幸得很,我们被迫生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记住,我们能够拥有法律的唯一方式就是让法律尽可能地少。国家是个彻头彻尾的不道德的概念,我无法用任何道德标准来衡量它。除了在时间上,思想上,金钱上,在努力和顺从方面,这是社会强求每一个社会成员的东西。而社会的价值和文明的程度是与它们对社会成员的掠夺成反比的。除了一个人自己选择要做的工作之外,你想不出有什么法律能以任何理由强迫他去工作。阻止他做出选择的法律是不可想象的——就像没有哪个人能强迫他的老板接受他一样。赞成或不赞成的自由是我们这种社会的基础——罢工的自由就是这种自由的组成部分。说到这个,我要向某个来自‘地狱厨房(7)’的佩特罗尼乌斯(8)提个醒——就是那个衣着考究的杂种,他最近特别嚣张,叫嚣什么罢工就是对法律和秩序的破坏。”

嘶哑的扬声器里传出一阵尖利的欢呼声和鼓掌声。门廊里的人们喘着粗气。凯瑟琳抓住吉丁的胳膊,对他耳语说:“噢,彼得!他指的是华纳德!华纳德就出生在‘地狱厨房’。他当然可以这么说了,可是华纳德一定会把气出在埃斯沃斯舅舅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