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49/108页)

“当然有。”吉丁说,“肯定会有的。事务所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噢,很好。还是老样子。卢修斯得了一场感冒,把我的下亚文邑白兰地全喝光了。喝酒对他的心脏不好,而且一箱要一百美元呢!……另外,卢修斯出了点小乱子。都是他那些讨厌的瓷器惹的祸。好像他到一家黑货市场买了一只茶壶。他明知道那是贼赃。我费了好大周折才使公司避免了一件丑闻……噢,顺便告诉你一声,我把你的那个朋友炒鱿鱼了,他叫什么来着?——洛克。”

“噢,”吉丁说,有意拖延了一秒钟,然后问道,“为什么?”

“那个蛮横无礼的杂种!你从哪里得了这么个朋友?”

“出什么事了?”

“我原本以为我是出于好心,给了他一个真正出头的机会。我要他设计法莱尔大厦的草图——你知道的,就是巴内特最后完成的那个设计,最后我们终于让法莱尔接受了——你知道,是那种简化了的陶立克式风格。而你的朋友竟然跑上楼来,拒绝设计这个项目。仿佛他有什么理想似的。所以我就让他走人了……怎么啦?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可别想求我再把他请回来!”

“不会,当然不会。”

有好几天,吉丁一直想着去拜访一下洛克。他不知道对洛克说些什么,可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该说点什么。他一再地拖延。他对自己的工作已经逐渐有了把握。最终,他认为他现在不需要洛克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而他也并没有去看望洛克,自己这么容易地就能把他忘掉,他甚至为此深感欣慰。

在窗外,洛克看得见一座座屋顶,一眼眼贮水池,林立的烟囱,地面上疾驰而过的汽车。在静寂的房间里,在空闲的日子里,在无聊地垂于体侧的双手里,他感受到一种威胁。还有另一种威胁从楼下的城市里升腾而起,仿佛每一扇窗户,每一英寸人行道都在冷酷地以无声的反抗自我封闭着。这一切并没有使他感到不安。他已经理解了这一切,并且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把那些自己尚能忍受其设计风格的建筑师们列出一个名单来,按照自己讨厌的程度,由低到高进行了排序,然后便开始理智地、系统地着手找起工作来,心中没有丝毫的怨怼,也不抱多大希望。这些日子是否令他伤心,他从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件他必须做的事情。

他找过的那些建筑师迥然不同。有的隔着办公桌打量着他,态度温和而暧昧。他们的神态似乎在说,他要成为建筑师的抱负很令人感动,就像所有青年的梦想一样,一样地令人感动和值得称赞,一样地离奇古怪而又不可救药地具有吸引力。他们有的抿着薄薄的嘴唇冲着他微笑,看到他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似乎很高兴,因为那使他意识到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有些人说话冷冰冰的,仿佛洛克的雄心大志是对他个人的污辱;有些人说话唐突无礼,而他们锐利的高音似乎在说,他们需要好的制图师,他们一直需要,可是他连制图师的资格都不配拥有,并请他忍耐着点,不要那么无礼,他已经迫使他们把话说得非常直白了。

那并不是恶意,并不是对他的优点所下的判断。他们并不认为他是无用的。他们只是不在意,不想去弄清楚他是不是优秀的。有时候,他被要求打开他设计的草图。他就将它们在一张桌子上铺展开来,感到自己手上的肌肉在难为情地收缩。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将他身上的衣服扒光了一样,然而那种难为情却并不是因为身体被暴露了,而是因为它暴露在冷漠的眼睛底下。

偶尔,他会去一趟新泽西,看看卡麦隆。他们一起坐在一座小山上的房子的门廊里。卡麦隆坐在轮椅上,双手放在膝头盖着的毛毯上。“情况怎么样,洛克?很艰难吗?”“不。”“想不想要我给他们随便哪个杂种为你写封推荐信?”“不用了。”

然后,卡麦隆就不再提及此事,他不想说,洛克被他们的城市拒之门外——他不愿意让这种事情成为事实。当洛克来看望他时,卡麦隆怀着那种单纯的自信谈论起建筑,仿佛建筑只属于他一个人似的。他们坐在一起,越过河面,极目望去,看得见远在天际的城市。天空逐渐变暗,闪耀着蓝绿色的玻璃一般的光亮。那一座座建筑就像密集在玻璃上的云朵,在形成直角和垂柱的刹那间凝固,而太阳还在云端朗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