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39/108页)
当天晚上,洛克来到卡麦隆倒闭了的事务所。他没有开灯。他在卡麦隆办公室的弗兰克林式火炉里生了火,把抽屉里的东西通通倒进火里,并没有低头看它们。在静默中,只听见那些纸张文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丝淡淡的霉味随着燃烧渐渐地升起,并在黑暗中弥漫了整个屋子。火焰发出嘶嘶声和毕毕剥剥的爆裂声,色彩明亮的火苗跳动着。随时会有边角变得焦黑的纸片从火焰中飞起来,他用一把钢尺的头再把它们拨回去。
这里有卡麦隆那些知名建筑的设计方案,还有从未建造起来的那些建筑的设计方案;这里有上面用细白线标出某条竖梁位置的蓝图;有与名人签署的合同;时而,从红色的火光里,还会闪出一组写在黄色纸张上的七位数字,倏忽一闪,便飘落下去,迸发出微弱的火花。
一张剪报从一个旧文件夹里装着的信件中飘落到地板上。洛克将它捡了起来。它已经变得枯黄易碎,在洛克的手指间,那些折叠过的地方碎裂开来。上面刊登的是亨利·卡麦隆所接受的一次专访,时间是一八九二年五月七日。文中写道:“建筑不是一门生意,也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为了一种证明地球存在的快乐而进行的一场圣战或献祭。”他将剪报丢进火里,伸手去拿另一个文件夹。他把卡麦隆抽屉里的每一截铅笔头都收集到一起通通扔进了火里。
他在火炉旁站着,一动不动,也不朝下看。他感觉着火焰的跳动,它们在他视线的边缘轻轻地颤抖着。他注视着墙上那栋从未建起的摩天大楼的图纸。
那是彼得·吉丁在弗兰肯-海耶事务所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他高昂着头,身体故意挺得笔直。他看起来就像高档剃须刀或者中档小汽车广告画面上的成功青年。
他着装考究,并且观察到人们在注意他的着装。他在离公园大街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公寓,虽然不大,但很时髦,他买了三幅很贵重的蚀刻铜版画,还有他从未读过的某部古典名著的第一版,买来后他连封套都不曾打开过。偶尔,他陪同客户到大都会歌剧院去。有一次,他在一场奇装异服的化装舞会上登台亮相,身着一款中世纪石匠的服装——那大红色的天鹅绒和紧身衣引起了轰动。报纸社会版上有关此事的报道中提到了他的大名——这是他在媒体上头一次被提到——他珍藏了这篇报道的剪报。
他已经淡忘了他设计的第一座大楼,以及它诞生时给他带来的恐惧和疑虑。他已经知道,事情原来不过如此简单。只要他为客户们设计一个庄严的建筑物正面,一个威风凛凛的大门和一间足以使他们的客人大跌眼镜的堂皇的起居室,他们就会全盘接受下来。这一招很灵验,结果是皆大欢喜:吉丁才不在乎呢,只要他的设计能给客户们留下印象就行;客户们才不在乎呢,只要他们的客厅能给他们的客人留下印象就行;而客人们呢,什么样的客厅,关他们什么事呢。
吉丁太太将她在斯坦顿的房子租了出去,来到纽约和他一起生活。不是他需要她,而是他没法拒绝,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他就不应该拒绝她。去接她的时候,他表现出一种很热切的样子。至少他可以因为自己地位的提高而使她印象深刻吧。她并没有印象深刻。她视察了他的每一个房间,看了他购置的衣物和银行存折后只说了一句话:“还成,皮迪——暂时还成。”
她去他的办公室造访过一次,不到半小时就告辞了。当天晚上,他只得静静地坐着,抱着脑袋,头痛地聆听她的谆谆教诲,长达一个半小时之久。“皮迪,威泽斯那家伙的西服可要比你的高级多哟。那可不行。你得在那帮小伙子面前注意你的形象。那个拿着蓝图进来的小个子——我可不喜欢他同你说话的方式……噢,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换上我,我就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那个长鼻子的家伙可不是你的朋友哦……别介意,我只是心里有数……你要当心那个叫做巴内特的。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除掉他。这个人很有野心。我能看出些苗头来……”然后,她又问,“盖伊·弗兰肯……他有子女吗?”
“他有一个女儿。”
“噢……”吉丁太太说,“她长得好不好?”
“我从未见过她。”
“真的,彼得,如果你还没有想办法去会会他的家人,这对弗兰肯先生可是真正的无礼哦。”
“她在外地上大学呢,妈妈。总有一天我会去认识她的。时候不早了,妈妈,我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