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露易丝·科莱的叙述(第3/8页)

接下来送的一朵花就没有这样的幸福感。古斯塔夫动身到布列塔尼去旅行。我不该大惊小怪吗?三个月哪!我们相识还不到一年,整个巴黎都知道我们的激情,而他却选择与杜康为伴度过三个月的时光!我们本可以像乔治·桑与肖邦那样;比他们更充满激情!而古斯塔夫坚持要与他的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伴一起消失三个月之久。我这样大惊小怪错了吗?那难道不是一种直截了当的侮辱,一种羞辱我的企图?但是当我当众表达我的感情的时候(我不觉得爱情有什么可耻,我为什么要感到可耻?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表白我的爱情),他却说,我在羞辱他。你倒想想!他将我抛弃了。在他出发前,给我送来的最后一封信上,我写下了Ultima。

当然,那不是他的最后一封信。他一到令人乏味的乡村,大步流星穿越在田野间,装出对那些废弃的城堡与枯燥无味的教堂兴趣浓厚时,就开始想念我。他的书信便纷至沓来,又是道歉,又是忏悔,还恳求我给他回信。他总是那个样子。当他在克鲁瓦塞时,他梦想着火热的沙漠与水光涟滟的尼罗河;当他到了尼罗河边的时候,他想念起湿润的浓雾与熠熠生辉的克鲁瓦塞。当然,他并不是真正喜欢旅行。他喜欢旅行的想法,喜欢旅行的回忆,而并不是旅行本身。这一次我赞同杜康的见解,他常常说,古斯塔夫最喜欢的旅行方式是躺在长沙发上,看着风景从他眼前经过。至于说他们著名的东方之行,杜康(对,这个令人作呕的杜康,这个不可信的杜康)一再说,古斯塔夫在大多数的旅途中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他与他那位歹毒的朋友步履艰难地通过索然无味而又落后的省份的时候,古斯塔夫给我寄来了另一朵花,那是从夏多布里昂的墓旁采来的。他写到了圣马洛的宁静的大海,瑰丽的天空,甜美的空气。这是一幅美丽的景象,是不是?在岩石嶙峋的海角上的那个浪漫坟墓啊;那个伟大的人物静静地躺在那儿,他的头颅指向大海,倾听着亘古不变的潮涨潮落的声音;这位年轻的作家,心中才思涌动,跪在墓旁,看着傍晚天空中的玫瑰色慢慢地消退,思索着一以年轻人习惯的方式——永恒无常的生命和伟人的慰藉,然后摘下一朵花,一朵在夏多布里昂的坟上里长出来的花朵,寄给他远在巴黎的美丽的情人……我难道会为这样的举动无动于衷吗?当然不会。但我不禁注意到,一朵从一个墓旁采摘来的花,当它被寄给一个不久前还在收到的一封信上写下了的那个人那里,还是激起了一些感情的涟漪。而且我也忍不住发现,古斯塔夫的书信是从相距圣马洛四十公里的蓬托尔松寄来的。古斯塔夫是不是为自己摘下了这朵花,然后四十公里后又对它厌烦了?还是可能——我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我与古斯塔夫这么一个有感染力的人同床共枕过——他在其他地方采了这朵花?他想到这一举动是不是太晚了一些?谁能不犯l’esprit de l’escalier呢,即使是在恋爱的时候?

我的花朵——许多花中我记得最清楚的那朵花——是在我说过的它生长的地方采来的。在温莎花园里。那是在我悲惨的克鲁瓦塞之行以后,是在我遭遇被拒之门外的奇耻大辱之后,在我经受了这一切的残忍、痛苦和恐怖之后。无疑,你听到不同的叙述?事实真相很简单。

我一定要见他。我们一定得谈谈。你不会像打发理发师那样打发爱情。他不愿到巴黎来见我;那么我就去见他。我坐上火车(这次远不止是到芒特)到了鲁昂。坐船顺流到克鲁瓦塞;当年迈的划桨工在与水流抗争的时候,在我的心中,希望在与恐惧抗争着。我们看到了一座迷人的英国风格的低矮的白色房子;在我看来,它似乎是一座笑迎客人的房子。我下了船;我推开了铁护栅;就不容许我继续向前了。古斯塔夫拒绝我进去。一个护院老丑婆把我赶了出来。他不愿在那里见到我;他屈尊地到旅馆里来看我。我的冥府渡神再用船将我渡了回来。古斯塔夫独自坐了轮船。在河上,他超过我们的船,比我先到达。那是一场闹剧,那是一场悲剧。我们到了我的旅馆。我开口说话,可是他不会听得进去。我谈到了我们可能有的幸福。幸福的秘诀,他说,是已拥有的幸福。他不明白,我已满心疲惫。他拥抱了我,但是以一种自我克制的方式拥抱了我,那真是极大的耻辱。他要我嫁给维克多·库赞。

我逃到了英国。不能忍受在法国再多待一会儿:我的朋友们证实了我的冲动。我到了伦敦。在那儿受到了善意的礼遇。受人引荐,见到了许多杰出人物。我见到了马志尼,见到了古奇奥尼伯爵夫人。我与伯爵夫人的会面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我们顿时成了好朋友;何同时也是一件令人暗自神伤的事。乔治·桑与肖邦,古奇奥尼伯爵夫人与拜伦……人们会不会说露易丝·科莱与福楼拜呢?我向你坦白,这一念头使我暗自忧伤了一个又一个光景,然而我竭力达观地去承受它。我们会有什么结果呢?我会有什么结果呢?我不停地问自己,对爱情满怀雄心是不是错了呢?那样错了吗?请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