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无巧不成书!(第3/4页)

  格特鲁德的美好回忆可能充满了想象:毕竟还有什么比一个去世的天才以及少年时的海滩假期更动人、更迷人呢?但是,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古斯塔夫与格特鲁德几十年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联系。他给她寄了一本《包法利夫人》(她一面感谢他,一面称这本小说“惊世骇俗”,并引了《费斯特斯》的作者菲利普·詹姆士·贝利关于作家有义务对读者进行道德教育的话);在特鲁维尔的第一次相遇的四十年后,她到克鲁瓦塞来看他。她年轻时的英俊的金发骑士现在头顶光秃,面红耳赤,嘴里只剩下两三颗牙齿。可是他对她的殷勤却安然保存着。”“我的老朋友,我的年轻人,”之后他给她写信道,“在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的那些漫长的往日岁月里,也许没有一天我不在思念你。”

  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确切地说,在1847年,在福楼拜向露易丝回忆他的特鲁维尔落日的一年后、格特鲁德已许诺要热爱、敬重并且顺从另一个人:一个名叫查尔斯·坦南特的英国经济学家。正当福楼拜作为一个小说家逐渐享誉欧洲时,格特鲁德自己也出版了一本书:她爷爷的日记,取名为《大革命前夕的法国》。她在1918年以九十九岁高龄去世;她有一个女儿叫多萝西,嫁给了探险家亨利·莫顿·斯坦利。

在斯坦利的一次非洲探险中,他的一队人马陷入了困境。这位探险家不得不把他所有非必需品一点点地丢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荒岛唱片”的真实生活反转片:非但没有配备物品,使他们能够熬过热带的生活,斯坦利正在为了在那里生存而丢弃物品。书籍显然是额外的东西,于是他开始丢弃书籍,直到只剩下两本书:《圣经》和《莎士比亚全集》。而这两本是做客“荒岛唱片”节目的客人都配备的最起码的文明物品。斯坦利的第三本书,在减少到最起码的两本书之前他扔掉的那本书——是《萨朗波》。

3.棺材的巧合

福楼拜给露易丝·科莱的信中写到了落日,语调流露了疲惫与虚弱,这不是装腔作势。1846年这一年,毕竟先是他的父亲,然后是他的妹妹长罗琳,相继去世。“一座多么可怕的房子啊!”他写道,“像地狱一般!”整个晚上,古斯塔夫在他妹妹遗体旁守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躺在那儿,他坐在旁边读着蒙田的书。

在举行葬礼的早上,他向躺在棺木里的妹妹作了最后的吻别。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他第二次听到乡下佬的靴子砰砰地爬上木楼梯运尸体。那时,哀悼几乎是不可能的:实际的事务接二连三地插进来。要剪下卡罗琳的一绺头发,要做她的脸和手的石膏模型:“我看到那些粗人用他们粗大的爪子碰她,在她的脸上覆盖了石膏。”办葬礼,少不了粗俗之人。

去墓地的小路很熟悉,前不久送葬时走过。在坟墓旁,卡罗琳的丈夫支撑不住倒下了。古斯塔夫注视着棺材往下放。突然,棺材卡住了:墓穴挖得太窄了。掘墓人抓住棺材摇晃起来;他们一会儿朝东拉,一会儿又朝西拉,扭动一下,用铁铲拍了拍,再用铁橇往七抬了一下;但是棺材还是一动不动。最后,他们中有一个人用脚踩在棺材上面,刚好踩在卡罗琳的脸的上方,强行将棺材踩进了坟墓里。

古斯塔夫给卡罗琳的脸塑了个像;石膏像在他工作时注视着他,直到1880年他也在同一座房子里去世为止。由莫泊桑帮忙,将他的遗体安放好。福楼拜的外甥女提出要给作家做一个传统的石膏手模。结果没能做到这一点:在他最后一次患病的时候,他的拳头握得太紧了。

送葬的队伍出发了,先到了康特勒的教堂,然后到纪念公墓。在纪念公墓,那里的一队士兵鸣枪致敬,可笑地曲解了《包法利夫人》最后一行字。几句致辞之后,棺木就放了下去。棺木卡住了。这次,正确地测算了坟墓的宽度;可是掘墓人在长度上省了力气。粗人的后代紧紧抓住棺木扭来扭去,但无济于事;他们既不能将棺木塞下去,又无法将它拉出来。经过难堪的儿分钟之后,吊唁的人渐渐离去,留下福楼拜歪歪斜斜地卡在墓地中。

诺曼人是一个出了名的抠门民族,毫无疑问,这些掘墓人也不例外;也许他们讨厌多挖一分草地,于是把他们这种职业传统中的厌恶从1846年一直保留到1880年。也许纳傅科夫在写《洛丽塔》前读到了福楼拜的书信。也许亨利·莫顿·斯坦利对福楼拜的非洲小说的崇拜并不完全令人吃惊。也许我们所读到的残忍的巧合、圆滑的讽刺或者是大胆的富有远见的现代主义,在当时看来是完全不同的。福楼拜把亨伯特先生的名片从鲁昂一直带到了大金字塔。目的是不是想为自己的敏感做一个搞笑的广告;嘲笑沙漠满是砂石、不光滑的表面需要进行磨光;亦或,这只是在开我们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