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6/8页)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格温模仿的那个女演员也是玛格丽特模仿过的,而且他们的这个圈子都知道、并且已经接受了玛格丽特的这个“专长”,所以现在格温选了这位女演员来模仿或许不太妥当。他瞟了一眼玛格丽特,发现她确实有些不太受用——鼻子和嘴巴间的法令纹加深了,嘴唇在假牙外面绷得紧紧的。他内心充满了对她的同情。但是格温结束表演的时候,玛格丽特带头鼓掌,并喊道:“好啊!好啊!”

格温向大家鞠了个躬,显得训练有素,但是她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任何人。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又开始了第二段表演,这次是《威尼斯商人》中法庭上的那一出。这次的表演没有上一段成功。先前的表演中,她的朗诵抑扬顿挫,而此段的表演却像是日常说话。斯通先生几乎没有听出鲍西娅的那段话。在转了一下头,示意下面一段话来自另一个角色之后,格温开始模仿夏洛克,一个带着犹太口音的夏洛克。

斯通先生意识到这个表演有点问题,他看看周围,然后从每个人的表情中发现了自己的担忧是对的。格蕾丝·汤姆林森的嘴唇平时是略微张开的,但此时她抿得紧紧的。汤姆林森则板着一张脸。玛格丽特的眼里绝对充满了怒气。每个人都偷偷地瞄了几眼那个首席会计师,因为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格温看。

表演在继续,只有为女儿感到骄傲的母亲奥莉薇没有注意到现场其他观众的不满和气氛的尴尬。

表演结束。格温鞠了一躬,也不等观众的掌声便径自走回座位。她拉了拉身后的裙子,然后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好像很恼怒的样子,仿佛一个羞怯的人被迫抛头露面。房间里只有大家挪动身体,带动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玛格丽特冷冷地说:“班克斯小姐,你带了乐谱吗?”

班克斯小姐就是那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高个子女人。没有人注意过她,但整个晚上她都显得独享其乐,很满足的样子。在餐桌上,她是个沉默的不停进食的食客。她并不作答,只是从一个非常大的袋子里拿出乐谱,站起,然后在钢琴前坐下,开始演奏。

在无人说话的情况下——班克斯小姐的演奏受到了空前的关注——斯通先生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他想到班克斯小姐,也想到自己的房子。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他的邻居们现在可以听到从他的房子里传出的钢琴声。但从外部来看,他的房子一切照旧。所以,那么多房子的大门内发生过多少奇怪的事情啊!有时候在地铁上,他会让自己的思绪飞离列车、坐椅、乘客,看到自己坐在离地面四到五英尺的高空,以每小时四十码的速度飞行。此刻,他有了另一种想象,在他的想象中,这个城市不再有砖头、水泥墙、木材和金属,不再有任何建筑,所有的人都在空中飘浮起来,上下分层,前后左右,做出人类特有的形形色色的举动。他突然有所领悟,但这个念头非常令人不安,需要更长久地思考:那些所谓稳固的、不变的、永恒的的世界,那些人类执着的东西(“老怪物”浇灌春天的花朵,“雄性男”修整扩建宅所),虽然给人以宽慰,但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所有那些和肉体无关的东西对人类来说都是不重要的,没有什么意义的;而重要的肉体是软弱的,会腐朽的。

※※※

举办晚宴后第二个星期,发生了一个荒唐的小插曲。每隔四星期左右,奥莉薇会给斯通先生送一个自己亲手烤制的水果蛋糕。这个习惯在奥莉薇结婚和格温出生之后都没有改变。斯通先生也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的婚姻并没有让这一习惯止步,玛格丽特虽然可能不喜欢这样的举动——因为这等于在提醒她,丈夫生命中还有其他的女人——但每次她还是妥协地装出开开心心的样子,接受切蛋糕的任务。

但这个晚上,蛋糕切开了,咖啡准备好了,他们两个坐在电火炉前,玛格丽特做出了奇怪的举动。她将一大块蛋糕叉在刀子上,然后放到火上烤。

斯通先生喊了起来:“你会触电的!”

那块重油蛋糕已经被电触到。玛格丽特赶紧甩掉蛋糕,蛋糕落到电火炉的罩子上,像是上好的燃料一般继续燃烧,甚至在完全变成焦炭之后,蛋糕渗出来的油脂让它周围的金属罩子也被火烧得焦黑。

玛格丽特盯着那燃烧的蛋糕,若有所思地说:“在印度,他们在煮饭和开饭前,常常把食物这样一小块一小块地扔进火里。”

斯通先生愤怒了。他先是像平时那样把盘子轻轻放下,但在盘子落到桌面的最后一刹那改变了主意,将盘子重重扔到桌上,然后站起来走向门口,途中还踢了那虎皮的头部一脚,差点被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