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8/9页)
此外,和这个小东西打交道的另一个麻烦之处在于礼物的选择。在他看来,送伊尼德·布莱顿的童书应该是很保险的。但没有任何征兆地,这个小东西的口味变了,他曾在塞尔佛里奇百货公司门口排着长队,买下了著名的“五系列丛书”中的一本,还请作者签名,写下她对格温的祝福,但这些努力变得徒劳而可笑。还有一次,他自取其辱地给她买了一个玩具手袋,但那手袋给八岁的女孩子还差不多,而她已经十五岁了。去年他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给了她一张两英镑的支票,但这钱好似打了水漂。不过今年他仍旧准备这样做。
所以,尽管无法把她看作是奥莉薇的一部分,但他接受了她是奥莉薇的家的一部分这个事实。随着格温年龄的增长,奥莉薇好像开始慢慢恢复她独立的人格,这让他觉得他和妹妹的关系中那些虚伪的东西在减少。奥莉薇还是能够给他以安慰;他还是能够给予她带有保护性质的怜悯。去她那里就像是回家。从她那里离开总能一次次给他重获自由的感觉。
但就算是奥莉薇也没有能够消除他今年异样的不安感。她还是像往年一般欢迎他的到来,并四处张罗,同时神色平静,做事慢吞吞的。她照旧穿着他熟悉的棕色长裤,这是她在战争期间养成的一个习惯,看到她穿成这样总让他心里对她多几分温柔。本来以她的身高和窄臀穿裤子还是好看的,但她在打扮的时候显然没怎么在意。要不是她走起路来腰板有些僵硬,上半身微微前倾,总一副在忙碌、有事情要张罗的样子,斯通先生会觉得她的穿着多少有些滑稽。
一切安排还是和往年一样。圣诞前夜他在房间里帮忙布置,同时默默忍受着格温恶声恶气的批评。(这样一个小东西会有朋友吗?在他的想象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她皱着眉头,眼睛几乎斗了起来,穿着校服在街上行走。她把书包抱在怀里,一边嚼着糖果,一边和她瘦小、沉默的同伴谈论着她们的“敌人”。这个同伴过不了多久也必将成为她的“敌人”。)然后,他喝着健力士黑啤酒看电视,奥莉薇则在厨房里忙碌。一餐又一餐中,他看着肥胖的、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格温病态地、津津有味地吞下许多土豆和甜食。奥莉薇想要阻止,但斯通先生总是说:“圣诞节嘛。”
但所有这些熟悉的事情,今年却无法令他融入其中。它们像是被放大了的现实,这现实变得不现实,每件事情好像都在发烧。最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像往年一样,他带走了一个奥莉薇做的布丁。他从没把放布丁的碗还给过奥莉薇。这些碗都被洗干净,白白的,放在米林顿小姐掌管着的橱柜里。加上今年的这一只,它们摞得整整齐齐的,就像他的经历、他的过往。
※※※
回到家,斯通先生看到花园的泥土上刚撒了驱猫胡椒粉:显然在米林顿小姐掌管房子期间,猫又来袭了。这事若放在几天前,他还能恼怒上半天,现在他却无动于衷。树叶已经掉尽,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雄性男”的后窗。后窗挂着窗帘,里面亮着灯,窗框则是令人作呕的绿色(这个颜色是“雄性男”去年春天的时候选的,他把这个颜色仔细刷到房子外墙所有的木材上)。“老怪物”家的灯没有亮。入夜的迷雾正在学校的操场上弥漫开来,假日就要过去,一天即将结束,整个世界似乎停滞下来。
第二天早上他收到一封信,是斯普林格太太写的。她说很高兴能认识他,并邀请他参加一个小型的新年聚会。她说聚会上有饼干和奶酪,“奶酪”这个词后面她在括号里加了一个感叹号。信的结尾说:“如你知道的那样,我正努力使自己开心起来,我真心希望你能来参加此次聚会。”
这封信有几点让他恼怒。他对标点符号的使用非常在意,斯普林格太太在一处该用句号的地方用了逗号。她的字迹循规蹈矩,毫无个性,斜斜地排成行,显得很老派,抵消了她言辞中想要传达的幽默。他觉得她重提奶酪一事,还加了感叹号,显得很傻,还有她那么明显地暗示自己在居丧,似乎带着炫耀,一点儿也不诚恳。但她写信给他又让他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他现在似乎对新鲜的事物,对能够打破他生活常规的事物,很是向往。如果寄邀请信的人是熟人恐怕不会引起这样的反应。这个邀请变成一件大事,让他在此后的一段日子中有了一个重心。一个新认识的人,一段新的关系——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斯普林格太太住在伯爵府一带。斯通先生过去一直觉得那个区太过拥挤,名声也不好,此刻他还是这样认为。那个地铁出口脏兮兮的;马路对面的某座建筑里,英国国家党正在开会;有个男人在一辆货车后面声嘶力竭地叫嚷着什么;几家装修新潮、亮着霓虹灯、橱窗一闪一闪的咖啡馆里坐满了人;街上满是艺术院校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和各种肤色的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