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埋没(第6/10页)

穿着新置办的西装上班,豹一觉得很难为情,便以天热为由,上下班时把上衣脱下来搭在肩上,这才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但是,笨手笨脚的他总也打不好领带,走路的时候总是不时地用手摸一下领结。因此,无论是谁都能非常容易地看出其中的端倪:他要么是一个爱美的男子,要么便是一个刚开始穿西装的人。

“第一次穿西装的心情,就像是在办丧事的日子去理发一样。”

好长一段时间,西装的事情一直无法让豹一释怀。无论是坐电车,还是走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意别人的西装。也就是说,他总是会盯着那些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也就是上班族。

他经常根据外表给别人下结论。比如:“那个公司职员模样的男人,晚上睡觉时好像不把裤子压在被子下面。”自然而然地,豹一的内心也越来越像个上班族,想法也越来越复杂了。如果非要说这些变化当中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那便是他不会再站在帽子店的橱窗前挑选草帽了。

天黑之后,他无精打采地回家,养成了低头走路的习惯。

“身心俱疲,身心俱疲。”豹一常常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在三高上学的时候,汉文老师曾经说他“你身心俱堕落”。有时,在无意间,他会想起当时老师说的那句话。当时他听了老师的评价,还在教室里哈哈哈地笑。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那时的朝气。

他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周日的到来,就好像在拼命地游泳,想要早一点儿到达终点。但是,有时周日赶上报纸邮发日,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沮丧。这样的话,周日也不能休息,要叠报纸一直叠到深夜,再把报纸装到二轮拖车上送到邮局去。第二天,他也没有勇气去申请补休。一连工作了两个星期,终于等到一个休息日,他便去曲艺社听相声,在那里毫无意义地哈哈大笑,那样子真是可悲。到了月底,他偏偏又在心中悄悄地期待社长给自己加薪,那样子便越发显得可悲。他觉得自己干活如此卖力,连自己都感动不已,而且自己写的新闻稿比有着多年写作经验的社长写得还好,因此心中便隐隐地有了一种期待,以为社长或许会给自己加薪。但是,社长还是那么吝啬,依然会为了一张五厘(的)的邮票而勃然变色。由于豹一经常浪费稿纸,因此别说加薪了,社长还想随时找个借口少发他一些工资呢。

“社长完全没有必要假惺惺地发慈悲涨什么一块钱的工资,不上不下的,让人傻乎乎地高兴一番,还不如干脆永远别涨工资呢。”豹一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到了月底接过工资袋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一下工资袋,期待万一能多发几块工资,可每次都感觉自己遭受了侮辱,心中暗暗地生社长的气。不过,更让他生气的是自己现在的样子。“你也变成了一个庸俗的人啊。”

豹一对自己感到十分失望,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原谅的人。他曾经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却没有想明白。他从来没有奢侈地享受过工作的乐趣。一上班他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写封条。因此他感到每天的工作都既枯燥又乏味。唯一的期待也就是涨工资了。他的不幸还在于他没有所谓的同事。报社当中只有社长、园井和他三个人。园井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年,早就习惯了,已经放弃了对涨工资这件事的期待,而且他有一个更大的野心,并因此而干劲十足。也就是说,在报社中没有人如此拼命地想要涨工资。结果,豹一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可以说他始终是在自己开辟职场道路。

“一点儿工资也不涨,简直就是侮辱人。”豹一总是这样想。

如果周围有人总是在期待涨工资的话,他便不会关注工资的事情。

一年半以来,豹一总是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期待社长给自己涨工资。“这次再不给我涨工资,我就辞职。”他对自己这样说完之后,半年已经一晃而过。现在豹一已经开始彻头彻尾地鄙视自己了。每天都实在无聊,他便准备策划一个有关本国榻榻米史的特辑。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隐隐地期待这个特辑可以在报纸上连载,得到社长的认可,好涨点儿工资。这样的方法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可耻。

他已经对自己完全失望,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朝气和精神的人,就像一条旧毛巾一样。但是,二十岁的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儿年轻人的活力,那就是他还能够经常鄙视自己。也就只有这一点了。而且,有一天,他的年轻活力终于发挥了作用。

那天是邮发日。因此,他的心情比平常差。只是,他有一个期待,那就是希望看到自己苦心撰写的《本国榻榻米史》第一次连载登报。但是,印刷出来的报纸上,却找不到那篇连载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