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埋没(第3/10页)

打开门,水泥地面的右侧有一个约四张半席子大小的房间,地上铺着木板,窗边放着两张桌子和椅子,后面有一个资料架,前面还有桌子和椅子。这样才总算让这个木地板的房间有了办公室的样子。水泥地的后面有一扇格子门,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厨房。木地板房间的里面,往上走好像还有一个里间。

豹一叫了一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她一只眼睛发着光,紧紧地盯着侧方,好像是一只假眼。豹一将手里的明信片拿给她看,女人便让他坐在木地板房间的椅子上,自己去打开里面的门,咚咚咚地从那里的楼梯上了二楼,然后很快又走了下来,说:“请上二楼。”

豹一正想要脱鞋,这时她用京都话说:“穿着就行,没关系。”

上了二楼,豹一看到一个男子正盘腿坐在窗边,披着一件单和服,正在桌前奋笔疾书。见豹一上楼,他便回过头来,将玻璃笔(了)夹在耳朵上,指着榻榻米上的一张藤椅子,说:“快,请坐这边。”

那个男人不仅个子矮小,而且很瘦,脸色不好,大概将近六十岁的样子,打扮显得十分寒碜。嘴角留着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更加穷酸。和服敞开处露出的胸上都是皱纹,青筋突出。

“我是社长。”他说完便轻轻地坐在藤椅子上,眼神迷离地看着豹一,然后又马上转开了视线。

“百忙之中……”

听豹一这么说,他便马上接口:“哎呀,我可真是忙坏了。不管怎么说,年纪不饶人啊。稍微写点儿什么东西,脑袋就发昏。原本社里有两个员工,但是其中一个因病辞职了。另外一个员工在我这里已经干了十几年,今天去跑销售了。编辑就我一个人。最近我想找个人替我分担一半工作,便找了你。怎么样?你愿意干吗?”

“只要我能做,定当……”

“哎呀,你肯定没问题啦。从三高退了学,真可惜啊。服兵役了吗?啊,对,你才十八岁啊,是啊。”

工作时间是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月工资四十二块,年底发一次奖金,为月工资的百分之十到十二。双方谈定之后,社长便说起《日本榻榻米报》社的业绩,但是豹一没怎么听进去。

第二天九点到了报社,社长突然让他在邮寄用的封条上写收件人的名字和地址。连续写了三个小时,一直写到中午。其间不仅要写订报读者的名字和地址,还要写那些榻榻米店的名字和地址,好给他们免费寄送宣传用的样刊。速度很慢,每一张寄给榻榻米店的封条上面都要写上某某榻榻米店的字样,日文中“榻榻米”的写法笔画太多,豹一实在有些受不了。豹一看着用六号字体密密麻麻印刷的榻榻米店名单,不停地叹气,工作中抬头看了好几次挂钟。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之前,一共写了四百张。因为比一开始确定的张数多一点儿,心中才稍微有些高兴。但是,他很快又觉得这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快感,觉得无聊起来。

“去吃午饭吧。”

听到里间传来社长夫人的声音,豹一松了一口气,走到外面,来到胜山路八条巷,在一家饭堂和工人们一起吃了一顿十二钱的午餐,然后便躺在咖啡馆的长凳上,像死过去一样。到了一点,又回到报社继续写封条。夕阳照进房间,豹一的额头上闪烁着汗珠。右手很疼,甚至感觉有些不听使唤。豹一沮丧地看着自己中指上粉色的笔茧,心想要是社长一年到头让自己写封条的话,那可真是受不了。

“工作原来如此无聊啊。”这倒是让豹一感到十分意外。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干着这个枯燥乏味的工作。到了三点的时候,社长夫人给他沏了一杯茶。他贪婪地喝了起来。这时,社长穿着一件兜裆布,光着身子从二楼走了下来。

“这里光照充足,受不了吧?过几日就挂个帘子。——怎么样,写了几张?”

“六百张左右吧。”

“真快。比得上专门写封条的买卖人了。”

豹一觉得对方在夸奖自己,便微笑着说:“写封条还真累啊。”没想到社长却说道:

“明天开始我就让你做些别的工作。我给你发工资光就让你写封条,那太不划算了。要是请专门写封条的人来写,一天能写一千多张,还便宜呢。”

豹一有些生气,同时也觉得自己终于解放了。那天他写了一天封条,五点之后在厨房洗了洗手,说了一句“我回去了”,便疲惫不堪地回了家。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想到自己今天也要工作一整天,豹一便感到害怕起来。他茫然地坐在被窝里,不知为什么,竟突然想起了纪代子和“镒屋”的阿驹。他九点准时到了报社,社长让他整理账本。收到汇款单,便在入账本上写上金额、名字和名目,如果是订阅费便在订阅者名簿上写上订阅的日期,如果是广告刊登费则在另外一个名簿上写上该事项。若是订购单行本,则将订购的单行本打一个小件包裹,送到猫间川的邮局。若订阅费到期,便寄送事先印好的催缴费的明信片。每寄送一张,便要在催缴名簿上写上日期和姓名,还要写上有无回信。另外,还要在邮票名簿上写上“一钱五厘邮票一张,催缴明信片用”等字样。除此之外,支出账单上也要写上“一钱五厘催缴用支出”。总之,每做一件事都要在三四个账簿上做各种记录,还要从印台上拿各种印章盖戳,把豹一搞得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