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没有找到她的脑袋(第2/8页)

我在宁静旅馆或巴黎饭店积累的好经验,在这里全都得以开花结果。于是,我便成了这些怀孕的德国女人的大众情人。巴黎饭店酒吧间的小姐也是这样对待我的,尤其当每个星期四那些富商带着她们分别进到单间的时候。不过这些德国女郎都跟丽莎一样,总爱用爱慕的眼光看着我的头发,我的燕尾服。后来,丽莎逼着我在星期天过节的时候,挂上那条蓝色绶带和那枚中间嵌着刻有维利布斯、乌尼迪斯字样的红宝石,金光四射的勋章。我到这里才得知,在阿比西尼亚也有玛利亚·特莱齐亚钱币基地……在我工作的这座小城里,各个兵种的士兵每晚都到这里享用美餐,喝莱茵葡萄酒和摩泽尔葡萄酒,而姑娘们只喝牛奶,好让男人们在科学的监督下能一夜又一夜地纵情寻欢,以满足性欲,直至最后一刹那。我这个曾经侍候过阿比西尼亚皇帝的餐厅服务员,在这里就跟曾经侍候过英国国王的斯克希万涅克领班先生一样,手下也有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我也像斯克希万涅克先生训练我一样地训练他,让他知道这个或那个士兵大概是哪里人,可能点些什么菜。我们也拿十马克打赌,也搁在折叠小茶几上,而我几乎总是赢他,可说是十拿九稳。这种胜利的感觉影响着你的一生。你即使有时灰心失望,它也会使你不至于打不起精神来,特别是当自己在自己的祖国被人当小人物看待,当永远的小堂倌看待的环境里。眼下,我却受到德国人的尊重和赞扬。每天下午,如果是晴天,我就将一杯牛奶或者冰淇淋,有时根据点菜单改为热奶或者茶,送到蓝色游泳池去。那些怀孕的德国女人披散着头发、赤身裸体地在游泳。我被当成仿佛其中的一位医生。我也乐得这样,因此可以大大方方地看着她们怎样一伸一缩,披散着头发做着各种漂亮的游泳动作。可我并不怎么在意她们的身体,我从呆若木鸡的惊叹中清醒过来,深深地喜欢上她们漂在水面的秀美长发,仿佛是漂浮在她们身后一道淡淡的烟雾。每当她们手脚猛力一划,那秀发便伸得直直的,片刻间仿佛停住没动,发尖儿微微起些波浪,宛如一道帷帘。上面是灿烂的阳光,下面是蓝绿小瓷砖的池底,手脚每划动一下,便将金灿灿的阳光和彩色瓷砖交相辉映的波浪划成碎片。池壁上美丽的靓影,水中游动着的女人身姿,汇合成一幅优美动人的图画。等她们游完泳,就收回双脚,站起来,露着乳房和肚子,滴答着水,活像一位水仙女。这时,我立即将杯子递给她们。她们慢悠悠地喝着吃着,养精蓄锐以便再次下水。她们像做祈祷似的合上双手,然后快速拨开水面。她们不是为自己,而是又在为那些未来的孩子游泳了。几个月下来,我在这里,在室内游泳池里看到:不仅母亲们在游泳,连那些小不点婴儿,三个月大的娃娃,也跟着那些年轻母亲们在游泳,像母熊带着小熊或者当天刚刚出生的小海豹或水鸭子一样。只是现在我已明白:这些在这儿怀上孩子,挺个大肚子并在这里游泳的女人,都把我当做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放牛娃看待,即使我穿的是燕尾服,她们也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小乡巴佬,甚至仿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只是她们的一个什么衣帽架而已,因为她们在我面前毫无羞色。我只不过是一个侍童,类似王后身边的小丑或小侏儒而已,而她们爬出水面时,只注意别让栏杆外面的什么人看见。有一次,闯进来一个喝醉的党卫军人,她们吓得尖叫,用毛巾盖着肚子,胳膊遮住乳房,慌忙逃到更衣室里,可每当我端着装了一杯杯饮料的托盘走进来时,她们若无其事地赤身裸体站在那里聊天,一只手扶着立柱,另一只手慢吞吞地擦拭着长满金黄细茸毛的肚子。她们的动作那么悠闲自在和仔细,擦了好半天的胯下,然后再擦半边屁股。我站在她们旁边,她们接过杯子,喝上一口,仿佛我就是那个推食品的折叠小茶几。我想看她们哪个部位就可以看哪个部位,一点也打扰不了,一点也破坏不了她们的宁静。她们继续用毛巾认真仔细擦拭着胯下,然后伸着手臂,仔细擦拭着乳房的各个部位,仿佛我根本就没站在那里……赶上一次突然有飞机打游泳池上空低低飞过,她们便连笑带叫地躲进了更衣室,过后又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擦来擦去。这时,我却一直端着渐渐冷却的饮料站在那里……当我有点儿空闲的时候,就给丽莎写上一封长信。这时她的地址改成了他们占领了的华沙,后来又改到巴黎。再后来,也许是因为节节胜利,这里的规章变得宽松了些,在小城郊外建造了一些蜡像馆、靶场,有旋转木马和秋千的游乐场,跟布拉格的集市一样,有很多精彩项目。所不同的是,在我们的小木板房上通常画的是女妖、半兽半人、各式各样寓意的女人和动物,而这里的打靶场射击牌、旋转木马和秋千上画的全是戴着古代钢盔的日耳曼军人。我从这些图画中学习德国人的文史地理知识。整整一年,我从第一张画走到另一张画学习。空闲的时候我就向文化专员请教。他很乐意给我解释,称呼我为“我亲爱的赫尔·蒂迪尔”,他的蒂迪尔叫得那么亲热,使得我一次又一次地请他通过这些画面来给我讲解德国历史,好让我也能生出一个日耳曼血统的小孩来,就像丽莎与我商定的那样。她带着已经战胜法国的心情来到这里对我说,她将向我求婚,但她得向她的父亲——赫普镇上的阿姆斯特丹城饭店的老板去请求应允。于是,又发生了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我在赫普必须接受当地最高法院的法官和党卫军医生对我进行的体检。在我的书面申请书上,我将自己的亲属关系一直交代到我那位埋在茨维科夫坟地的爷爷约翰·蒂迪尔为止。在这份申请报告里,我引证了我爷爷高贵的日耳曼人身份,并表示恭敬地请求能与丽莎·伊丽莎白·巴巴涅克结婚,按照帝国法律,我请求做一次体检,以查明我作为其他民族的人,按照纽伦堡法规是否能够交媾,并能够使配偶孕育出高贵的日耳曼血统的孩子。就这样,正当在布拉格、布尔诺以及其他地方所有有权处决的法庭在处死我们的同胞时,我却赤身裸体站在医生面前,任凭他用棍子抬起我的生殖器。我还得转过身去,让他借助棍子察看肛门,然后又掂掂我的睾丸的分量,对记录员大声口述着他看到了什么,判断出什么和摸到了什么。然后,让我手淫,以便给他送来一些精子做科学检验用。因为他说的是一口带有地方方言的德国话,我无法听懂,可我非常清楚地感觉出来,他暴跳如雷地说了些什么。他说一个他妈的臭捷克佬还想讨个德国老婆,至少他的精子得比赫普镇最后一个旅馆里最后一名杂役工的精子要珍贵两倍才行。他还补充说,这种德国女人朝我啐出来的痰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羞辱,对我来说却是一种荣耀……我突然在这遥远的地方看到了报上的新闻,就在德国人枪杀捷克人的同一天,我却在让人摆弄我的生殖器,好让自己够格与一个德国女人结婚。我突然感到莫大恐惧,那边在杀人,我却抓着自己的生殖器站在医生面前,阴茎始终无法勃起和流出几滴精液来。后来,有扇门开了,里面站着这位大夫,手里拿着我的那份文件。他现在才清楚地读到我的名字,知道我是什么人,因此他对我说话也变和气了,说:“赫尔·蒂迪尔,你怎么啦?”并拍拍我的肩膀,给我一些照片。灯亮了,我望着这些色情照片。这些照片我过去见过。每次,在我观看这些照片之前,我便全身发僵。我越看这些色情照片,就越是仿佛看到报上的大标题和消息:这些人和另外四名被判处死刑者被执行枪决。每天都有新的一批无辜的人被……而我却站在这里一手握着生殖器,一手将色情照片放到桌子上去,可总也达不到让我和丽莎、我的德国妻子怀上小孩的那种要求。到最后,不得不走来一位年轻的护士,由她来动几下。这时,我不能也不必去想任何事情,年轻护士的手是如此熟练,乃至不到几分钟就得到了我的两滴精液珠儿。经过两个钟头的化验,之后被认为是优质精液,完全可以进入到高贵的阴道而使之怀孕。捍卫日耳曼荣誉和血统机关,对我娶一个高贵的日耳曼血统女子为妻已提不出任何反对意见,重重的几颗印章使我得到了结婚许可证,而此时此刻,捷克的爱国者们在盖上同样印章的情况下,被判处了死刑。婚礼是在赫普举行的,在市政府的红色大厅里,到处都是带有弯钩十字徽号的红旗,连公务员的褐色制服上也斜披着一条红色肩带,带子上印着那弯钩十字徽号。我穿的是燕尾服,胸前仍旧斜挎着那条阿比西尼亚皇帝赐予的蓝绶带。新娘子丽莎穿的是猎人装和饰以橡树枝的短外套,翻领上有红底的弯钩十字徽号。这压根儿就不像婚礼,而像一项类似国家军队里的活动。讲话中净是什么血统、荣誉和义务之类的词,最后,也是由那穿制服、高筒靴以及褐色衬衣的市长,让我们这对新人走到一张桌子跟前。那儿挂了一面带有弯钩十字徽号的旗子,桌子上摆着一座从底下亮着灯光的、皱着眉头的希特勒半身塑像,照得黑影四射。市长先生将我和新娘的手放到这面旗子上,然后与我们握握手,表情很庄严。现在,结婚仪式开始了。市长对我们说,从这一瞬间起我们彼此结合了,我们的任务是:仅仅只想着国家社会主义党和养育一个同样在该党精神的哺育下成长起来的孩子。随后,市长几乎含着眼泪隆重地对我们说,让我们俩不要因为自己不能在为建立新欧洲的斗争中牺牲而感到难过,因为有他们,士兵们和党在这一斗争中坚持到最后胜利……随后,留声机演奏德国纳粹党党歌,大家都跟着留声机一起唱,连丽莎也不例外。我突然想起,我以前唱的是“在斯特拉霍夫城堡”和“我的故乡在哪里”,可我还是跟着他们轻声地唱着。丽莎的胳膊肘轻轻碰我一下,眼里闪烁着光亮,于是我继续同他们一道唱着纳粹党党歌,而且还唱得相当起劲,到后来,仿佛我已是个德国人。当我注意观察谁是我婚礼的见证人时,发现那些上校们,赫普的最高党政领导人都来了。我知道,我要是在我家里举行婚礼,肯定会像什么事也没有那样无声无息。可在赫普,这简直成了一桩历史事件。因为丽莎在这里是有名望的。后来,婚礼结束,当我伸手去与前来祝贺的客人握手时,不禁开始冒汗,因为不管是普通德军还是党卫军的军官,都没有向我伸出手来。对于他们来说,我仍然是那个小堂倌,那个捷克矮子。所有的人都拥向丽莎,只对她表示祝贺,而让我一个人站在那里,谁也不来跟我握手,这使我很受刺激。那位市长拍拍我的肩膀,我立即将手伸过去,可他也不跟我握手,于是我就这样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我因为握手一事而全身发僵了。市长扶着我的肩膀,将我领到办公室,让我签字和支付举办这次活动的出租汽车费用。我又试了一次,多付了一百马克到桌子上。一个职员对我说,这里不收小费,这里既不是酒楼,也不是餐厅、小酒家、小饭铺,而是新欧洲建造者机关。还说在这里,起决定作用的是血统和荣誉,绝不像在布拉格有的只是恐怖手段、贿赂和其他资本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行为。婚宴是在阿姆斯特丹城饭店举办的。我又看到,大家虽然也为我干杯,可实际上都在围着丽莎转。我虽然已经接受被用于培养纯种的艰辛任务,可我始终是个捷克佬,尽管我有一头漂亮的金黄头发,胸前披挂着绶带,旁边别着金光闪闪的勋章,也完全无济于事。可我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仿佛我什么也没看见。我面带微笑,甚至还感觉良好。不是吗?我居然成了这位有名望的女人的丈夫。所有军官,倘若他们还没结婚的话,肯定也会向她求婚或者可能向她求婚,可如今谁也没有得到她,只有我把她迷住了。那些大兵大概也就会穿着高筒靴往女人床上扑,为的只是保住他们的血统和荣耀,根本不去想床上还有爱情、游戏和乐趣,像我早知道的那样,像我在天堂艳楼想到要用菊花、仙客来花枝在一位姑娘肚子上围成一个花环那样。两年前,我甚至还在这位有觉悟的德国女人、军队护士指挥官这一高职位女党员的肚子上摆了个花环。她如今在这里接受着他们的祝贺,可他们谁也想象不到我所见到的,那次她赤身裸体仰面躺着,我将绿松枝在她肚皮上围成一圈儿时,她也感到同样的荣幸,甚至比这一次市长将我俩的手放到那面红旗上面,并为我俩不能为新欧洲、为这一国家社会主义新人的斗争中牺牲而惋惜感到更加荣幸。当丽莎看到我在微笑,并接受了这个机关迫使我就范的这种游戏时,不禁端起酒杯望着我,大家都被这一场面惊愕了。我立即站起身来,好让自己再高一点儿。我俩端着酒杯面对面地站着,这些军官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猜测着,仿佛我们在被审讯中。丽莎笑了,就像我俩在床上我对她用法语献殷勤时那样笑了。我们彼此凝视着,仿佛她和我都赤裸着身子,她的眼睛又像那次一样蒙上了一层薄雾,迷迷茫茫的。当女人们的眼睛这样似醉茫然的时候,这并非晕眩,而是甩掉了最后的障碍,心甘情愿地走向在她面前敞开的别样世界,一个爱恋与万般柔情嬉戏的世界。她当着所有的人将我久久地久久地一顿狂吻。我闭着眼睛,俩人手里仍然端着香槟酒杯。在我们接吻之时,酒杯倾斜,香槟酒徐徐流到桌布上,全场的人都哑然无声了。从这个时候起,所有的人都惊愕不已,他们已经开始带着一种恭敬的眼神看我,甚至一个劲儿地细细观察我。通过这种仔细观察,他们确定,日耳曼血液对斯拉夫血液的享用,远远多于斯拉夫血液对日耳曼血液的享用。我在几个小时之后,成了一个外国人,一个大家都带着轻微的妒忌与仇视、表示尊重的外国人。那些娘儿们甚至这样看我,琢磨我要是跟她们上床大概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她们接受了我,肯定觉得我能玩点什么特别的游戏而且很粗野。她们甜蜜蜜地叹息着,对我频送秋波,开始与我攀谈,我虽然连德语的性数格都变不好,她们得用慢得令人难受的德语跟我交谈,像在幼儿园一样地一个字一个字拼给我听,还得对我的回答表示赞赏,将我在德语会话中的缺点当做一种魅力来欣赏。这种迷人之处引得她们发笑,这魅力中透着斯拉夫平原、白桦和大草原的诱惑……但是不管党卫军还是别的德国军队的士兵,都对我表示冷漠,几乎生气,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所倾心的漂亮的浅发姑娘丽莎,不是为了荣耀和血统,而是为了肉欲和美丽的爱情……尽管他们身上佩着出征波兰、法国的勋章,可他们却无权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