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没有找到她的脑袋

我的新职业是在山中杰钦那个地方的一家旅馆里当餐厅服务员,后来当领班。当我刚到这家旅馆时,几乎吓了一跳。这不是我原先想象的一家什么小旅馆,而整个是一所坐落在森林和林中温泉之间的小而又小的城市,或者说一个大村庄。这里的空气非常新鲜,简直可以把它装进酒杯里来喝。你只需转过脸来对着清新的微风,像鱼儿扇动着鳃一样慢慢地吞咽着,你就会相当清楚地感到混合着负离子的氧气如何流过你的呼吸器官,你的肺和内脏如何慢慢地吸着气。你仿佛在来到这儿之前,还在下面的时候,你的轮胎被扎了个洞,早已漏气,直到来了这里,你才在这行车更安全也更舒服的环境里自然而然地补足了气。丽莎用军车将我送到这里,她在这里自如得就像在家里一样。当她带我驶过组成主要庭院的林荫道时,她一直在微笑。院落里有些德国式的粗犷雕塑,国王和皇帝的雕像,一切都是用新开的大理石或白色的方解石砌成,像晶体糖一样闪光。其他楼房也用这些材料建造。这些楼房由一条主要柱廊分开,犹如洋槐叶子。那里到处还有其他一些柱廊,你在进到每座楼房之前,都可以或者说都必须经过带有粗犷雕塑的柱廊。所有墙壁都以表现光辉的德国历史为题材的浮雕作装饰,画面上的人物都还拿着斧子和穿着兽皮,有点儿像伊拉塞克的《捷克古老传说》中的情景。不过,服装是日耳曼民族的。丽莎向我解说着一切,我简直惊讶得反应不过来。我突然想起了宁静旅馆中的大个子杂役来,他经常爱说一些不可置信的事情。这里的一切也让人不可置信。丽莎骄傲地向我讲述着,说这里有中欧地区最有利于健康的空气。在布拉格附近奥霍里契基和波特莫夏尼也有这么个地方,说这里是欧洲第一个优质人种培育站。她还说纳粹党在这里建立了德国姑娘和纯血种党卫军军人的第一个优质血液基地。说这一切都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说这里不仅每天都在以老日耳曼人的突击式性交完成着国家社会主义性交,更主要的是未来产妇的子宫在这里孕育出新的欧洲人。孩子们先在这里待上一年,然后再分散到蒂罗尔、巴伐利亚和切尔尼莱斯,或者海边去,以便在那里的幼儿园和小学继续接受新人教育。当然,他们已不再留在妈妈身边,而是在新学校的照看监督下成长。丽莎还将外形像农舍的一座座漂亮小房子指给我看。在房子的窗口、平台和木廊上都是花。我看到那些未来的母亲,那些体壮如农家金发姑娘的母亲,仿佛不是这个世纪的人,而是我们的胡姆波列茨和哈纳地区这样偏僻小乡村的人。那里的人还穿着条纹衬裙和从前妇女们穿的低圆领泡泡袖衬衫,或者像鲍日娜画像中的那种衣服。鲍日娜出来洗衣服的时候,奥德希赫骑马经过,对她一见钟情。这里的姑娘胸脯都很美,一切都很美。她们老爱出来散步,散步时总是穿过这些柱子,仿佛这是她们的一项任务。她们边走边看着那些英猛勇士的雕塑,或在那些英俊的国王和皇帝塑像面前久久停留,也许她们正将这些面孔和形象,以及这些名人在过去年月里的光辉历史,深深印到脑海里。后来,我从一个培训班的窗口听到和得知了这一切。在这培训班的课堂上讲授着这些传奇人物的故事,并对这些未来的母亲进行考试,看看她们是否记住了这些历史,能不能背出来,因为这些妇女必须知道这些。丽莎这么告诉我说,这些姑娘脑海里的这些画面,渐渐渗透到她们整个身体,最初只是渗透到她们的黏液里,然后到蝌蚪一样的东西里,然后就类似雨蛙或癞蛤蟆体内,最后就到小人胎里。这小人儿一个月一个月地长大,当他完全长成人的时候,所有这些知识和图像就会毫无疑问、天经地义地表现在这新生命里。丽莎跟我一道走遍这个地方,甚至还拉着我的手。我还注意到当她用眼睛瞟一下我的浅色头发时,步子立即变得更加轻盈。她向她单位的领导介绍我时,称呼我为蒂迪尔,就是我爷爷墓碑上那个姓。我也看出来,丽莎也希望在这儿住上九个月或更长时间,也想给帝国献上一个纯血种的后代。我一面想象着他们如何为了要个未来的孩子,就用类似母牛和公牛、母羊和公羊的配种方式来完成任务,一面看着柱子、雕塑连绵不断的林荫道。到最后,我发现我什么也看不见,而所见到的只是一块包围着我的充满着莫大恐惧的乌云,让我担惊害怕。可我一想到我曾经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尽管我和个子高的人一样玩双杠和吊环,可雄鹰协会的队组却不接受我。想起我在巴黎饭店那次丢失金匙时的遭遇,想起我只因与一位日耳曼族的体育教员谈恋爱而遭众人啐唾沫,而现在,高贵的国家社会主义营地的指挥官亲自跟我握手,我看到他在打量我那干草般的头发,仿佛看到一位美丽的姑娘,喝了最合他口味的美酒一样和蔼地对我微笑,我就感到心理平衡了。尽管我现在并没戴上与燕尾服配套的硬领子,我也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用不着个子高,而要自己感觉到高大。于是,我开始平静地环顾四周,我不仅不再是小跑堂的,而且也不再是什么店小二,命定要渺小到死、任人呼来唤去、挨骂的小堂倌。现在我是赫尔·蒂迪尔,对于德国人来说,小堂倌已从这个名字里消失了。他们准是拿这名字与别的什么完全另样的东西联系起来。其实他们在德文里没法将这名字与任何东西联系起来。因此我在这里开始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人,原因是我的名字叫蒂迪尔。就像丽莎对我说的,连普鲁士和波莫尚尼贵族都会羡慕我有这样的名字。在他们的名字里,总有着斯拉夫根的痕迹。我,赫尔·蒂迪尔,餐厅五区服务员,那里有五张餐桌的午餐晚餐由我负责招待。总共五名怀了孕的德国姑娘。她们只要一按铃,我会立即给她们送去牛奶,一杯山泉水,蒂罗尔甜圆饼或一碟酱肉,总而言之这里菜谱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