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虚空(第4/15页)

因此,虽然罗基小姐说她会在九点钟到达,八点钟时孩子们就已经打扮整齐,吃了早饭,像卫兵一样守在大门口。他们时不时地从岗位上跑开,然后在一番不安的搜寻之后,才被从学习者和读者们中间找出来,或者急匆匆地从厕所里跑出来。莎玛发现她忘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牙刷、毛巾、起瓶器。毕司沃斯先生在前屋里进进出出,无法决定到底带哪本书。最后,一切都准备停当,他们在前楼梯上站成一排,等着罗基小姐的到来。毕司沃斯先生穿着度假的衣服,没有打领带,身上穿着星期六的衬衫,衬衫上还留着星期六打过领带的痕迹,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手上拿着书。莎玛穿着她华丽的会客服装,仿佛是去参加婚礼。

他们等待着,学习者和读者们悄悄围在他们身边。“一边去。”毕司沃斯先生蛮横地悄声说,“回到屋子里去。去梳梳你的头发。还有你,穿上鞋。”几个年龄小的孩子被吓退了,但是一些大孩子知道毕司沃斯先生没有鞭打或者命令他们的权力,只是公开地表示轻蔑。更让毕司沃斯先生郁闷的是,有一些孩子开始走到人行道上,像鹳一样站在那里,用一只脚踩压着刷着粉红涂料的污迹斑斑的墙壁。留声机在播放一首印度电影插曲,格温德在哼哼着《罗摩衍那》,琴塔高声刺耳地发出抱怨声,柏丝黛尖声唤着女孩子们帮她做午饭。

传来一片惊呼声。一辆绿色的别克车驶过拐角。毕司沃斯先生和他的家人拿着手提箱和大篮子走下台阶,毕司沃斯先生愤怒地呵斥着学习者和读者们,要他们走开。

车子停下之后,毕司沃斯先生和他的家人就站在人行道的边缘。罗基小姐坐在司机旁边,她微笑着摆了摆手,只动了动手指。她似乎明白毕司沃斯先生和家人的意思,因此没有下车。司机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把箱子和大篮子放到汽车的后备厢里。

W.C.塔特尔出现在阳台上,一副没有上班的卡车司机打扮。卡其布短裤下露出他粗短的腿,白色背心展示着他宽阔的胸膛和硕大松弛的胳膊。他靠在阳台的半墙上,头上是垂吊的蕨类植物。他一根长手指小心地放在一个颤动的鼻孔上,发出一声短促的爆响,然后从另一只鼻孔中喷出鼻涕。

毕司沃斯先生不停地唠叨着,为了转移罗基小姐对学习者和读者们以及W.C.塔特尔的注意,为了掩饰房子里的嘈杂,还有琴塔突然的尖叫声,那好像是带着极大的痛苦似的:“维迪亚德哈和施威德哈!马上给我回来,不然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羞怯的好奇的学习者和读者们开始慢慢地涌向大门口。

“车上地方够大。”罗基小姐微笑着说,“不会挤很长时间的。我就不去无忧宫了。我觉得不太舒服,我可吃不消在海边待一天。”

毕司沃斯先生明白了。“只有四个孩子,”他说:“只有四个孩子。”他朝着读者和学习者的方向踢踢腿。围观的孩子们只是往后退了退。

“都是孤儿。”毕司沃斯先生说。

所幸他们都散开了,其中一些孩子一直追着别克轿车跑到街上。

他们对罗基小姐的不适表示同情,又乞求她改变主意;如果她不去的话他们将毫无乐趣。她说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去游泳;她只是想和他们一起兜兜风。但是不久,当确定只有四个孩子在车上,而且不会再有其他人时,她的决心动摇了,她说新鲜的空气让她感觉好多了,她最后决定和他们一起去度假。

路上的人们盯着他们,孩子们不知道自己应该微笑、皱眉头还是看向别处,坐在拉手吊带处的人紧紧抓住吊带。从别克车的车窗看出去,北特立尼达从来没有这样美丽过。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在巴士上看见过这景色似的,他们注意着风景的变化:从西班牙港外的沼泽地,变成落后的郊区,又变成丘陵起伏的农村,然后是村庄、村镇、稻田和甘蔗地,北部山脉一直耸立在他们的左边。他们行驶在新修的平整光滑的美国高速公路上,进出美国营地时,有戴头盔持步枪的美国士兵站岗。然后他们驶上一条蜿蜒的道路朝阿瑞马开去,清凉的树木在道路两旁搭成拱形,司机在这里需要小心行驶;他们又来到瓦伦西亚,道路笔直地延伸到数英里之外,道路两边是野生的灌木。

阿南德心想,他们正开车朝海边驶去,车上装着大篮子,装满食物的大篮子,英语作文中的梦想成真了。

毕司沃斯先生担心着莎玛。她挺着丰满的身子和罗基小姐一起坐在前座,绣花乔其纱面纱搭在头发上,她显得镇定自若,甚至有些饶舌。她谈论新宪法、联邦政府、移民、印度,印度教的未来和妇女的教育。毕司沃斯先生带着惊讶和极度的紧张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从没想过莎玛知道这么多事情,有这样偏激的看法,每当她犯了语法错误的时候,他就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