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3/24页)

几个星期之后,房子变得更加整洁和适合居住了。那种衰败荒废的感觉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已经减退了。店铺的墙壁无法收拾,无论怎样擦洗都不能去除糖和油的气味。柜台后面水泥地板上的厚木板和两个矮一点的架子仍然漆黑,沾着干了的油渍,并且因为油渍而沾上的灰尘粗糙不平。他们给四处洒上消毒水,直到自己差一点被这气味呛得窒息。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热忱减退了。他们越来越少地想起过去住在这里的店主。那些污垢逐渐变得熟识,最后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因此不再令人难以忍受。厨房只是小小地做了些改变。“靠了上帝的恩慈,它才没有倒塌,”毕司沃斯先生说,“拿掉一块板子,整个房子就会倒塌。”卧室和走廊上的泥地修复好了,垫得高了一点,然后压成光滑的一尘不染的灰色。日本咖啡套具被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看上去有些危险,但是莎玛说在找到更好的地方之前还是把它放在那里。

这就是毕司沃斯先生对于他们这次冒险的感觉:它是短暂而又相当不真实的,它是怎样发生的并不重要。在第一个下午他就有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离开捕猎村。他们真正的生活很快就会开始,在别处也一样。捕猎村只是一个短暂的停顿,一次准备。

同时他变成了一个店主。卖东西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极其容易的生计,以至于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还要干别的。在波各迪斯赶集的日子,比如,你可以买一袋面粉,打开,然后坐在面粉口袋跟前,一边放一把铲子和一杆秤,人们就会过来买你的面粉,把钱放进你的口袋。这活计看起来如此简单,毕司沃斯先生甚至觉得如果他去做的话根本就不会奏效。但是当他用自己的积蓄进了货,打开店门之后,人们的确来到店里买东西,付给他真正的钱。在早些时候,每卖出一件东西,他就觉得自己是在实现一个相当有把握的骗局,因而无法掩饰自己的得意。

他想起架子顶上的罐子,他没有试图把它们拿下来,对于自己的成功他一半迷惑一半喜悦。第一个月结束时,他挣了三十七元的巨额利润。他不知道要记账,是莎玛提醒他应该在方形的褐色纸上记下他赊出去的货物。是莎玛建议他把这些方纸片钉起来。是莎玛装订了这些纸片。也是莎玛用她那从教会学校学来的圆润漂亮的字迹,一笔一画地在一本记者用的速记簿(这是印在笔记簿封面上的字)上记录账目。

在这些天里,他们所不习惯的孤独感减退了不少。但是他们对于彼此间的新关系还是无所适从,虽然他们从来没有争吵,但两人的谈话始终生分且拘束。对于孤独带给他们之间的亲密,毕司沃斯先生感到十分尴尬,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莎玛的尽心服侍让他很受用,但同时也让他很不安。这使得毕司沃斯先生非常紧张,当这种氛围被突然打破时他甚至很高兴。

有一天傍晚莎玛说:“我们必须有一个祝福房子的仪式,让哈瑞祝福房子和店铺,让妈妈和叔叔,以及所有的人都到这里来。”

他大吃一惊,大为光火。“你以为我看起来像什么?”他用英语问,“巴里克泊的大君吗?我究竟为什么要哈瑞来给这个地方祝福呢?你自己看看。”他指着厨房,用手拍打着店铺的墙壁。“这已经够糟糕的了,在这个地方给你家里的人吃喝简直太他妈的过分了。”

于是莎玛做了她几周以来一直没有做的事情,她叹息着,原来那个疲惫的莎玛又开始叹气了。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知道了女人新的一面:一个女人是怎样发牢骚的。“发牢骚”这个词他只在外国的书籍和杂志上看见过。他那时颇为不解。在一个打妻子的社会,他不理解怎么会允许一个女人发牢骚,以及发牢骚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他看见过个别女人这样做,比如图尔斯太太和塔拉,她们不可能挨打。但是他认识的大部分女人都像图尔斯太太寡居的女儿苏诗拉一样,她带着自豪谈论她那短命的丈夫给她的毒打。她认为这是她受到的必需的训练的一部分,并总是把印度社会在特立尼达的衰退归咎于那些胆小懦弱的、不打妻子的丈夫的日益增多。

毕司沃斯先生就属于这一种类型。于是莎玛唠叨着,她唠叨个不停,以至于从一开始,毕司沃斯先生就知道她在发牢骚。让他感到有趣的是,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竟能胜任一种和她年龄背道而驰的技巧。不过,有些事情本来就应该使他意识到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持过家,而在捕猎村却表现得像一个有经验的家庭主妇。然后是她的怀孕。她对此泰然处之,就好像她已经生了很多孩子似的。她从来不谈这件事,也不吃特别的食物或者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她的举止如此寻常,他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她正怀着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