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2/24页)

莎玛叹了一口气。她的叹息告诉毕司沃斯先生她觉得他愚蠢、乏味和令人羞耻。

驴车停住了。

“哇!”一些男孩子嚷嚷着。

毕司沃斯先生摆出一副严厉的、全神贯注的样子,就像他希望的那样凛然不可侵犯,他忙碌地帮着车夫卸货。他们穿过满是尘土味的后屋,把包裹和盒子搬到黑洞洞的店铺里。店铺被下午的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散发出一种红砂糖和变味椰子油的味道。前门的裂缝透进的白色光道来自于一个明亮的空旷的世界,商店里的活动听起来似乎鬼鬼祟祟的。

他们的东西摊在柜台上,并没有占多大地方。

“这只是第一批东西,”毕司沃斯先生对车夫说,“还有一大堆东西等着运过来呢。”

车夫没有搭话。

“哦。”毕司沃斯先生记起来没有付给车夫钱。还要花更多的钱。

那人接过肮脏的蓝色纸币,走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帮我运东西了。”毕司沃斯先生说,“我可以当场就这么告诉他。”

封闭的、憋闷的店铺里一片寂静。

“这是那种一个人可以白手起家的地方。”毕司沃斯先生说。

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于是他开始打量周围。在一个架子的顶层,他看见一些罐子,很显然是被以前的店主抛弃的。毕司沃斯先生可以在心里勾画出以前那个店主的样子来。那些罐子充满了雄心又充满了绝望:罐子上褪色了的标签被老鼠啃咬过,沾着苍蝇的污垢;还有一些罐子甚至连标签都没有。

他听见车夫在驴车拐过那条窄路时吆喝着驴子,有一些村民出着主意,男孩子们叫嚷着鼓动着,鞭子一再地落下,发出噼啪的响声,伴随着笨拙的不连续的蹄声;然后,随着挽具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一声鞭子的呼哨和叫喊,驴车启动了,村里的孩子们欢呼起来。

莎玛开始哭泣。但是这一次她没有默默地流泪,而是一任泪水从她茫然的眼睛里涌出来。她靠在柜台上的装着日本咖啡套具的盒子上,像一个孩子那样抽泣。“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你想要独立自主。我一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丢脸。人们站在那里耻笑我们。这就是你用来独立自主的东西。”她用一只手捂住眼睛,用另外一只手朝柜台上的包裹挥动着。

他想要安慰她。但是他自己也需要安慰。这家店铺是多么荒凉啊!又是多么可怖啊!当他拥有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现在快到傍晚了,哈奴曼大宅里该是热热闹闹暖洋洋的了。而他在这里却害怕打破沉默,害怕打开店铺的门,走到光天化日之下。

最后还是莎玛给了他安慰。她已经停止哭泣。她果断地擤擤鼻子,然后开始打扫,把东西摆放好,收拾整理。他跟着她转悠,看着她,请求让他帮忙,高兴地按照莎玛的吩咐做这做那,甚至享受着她责备他没有做好事情的乐趣。

在以前的店主匆忙搬离之时,他给图尔斯家留下了两件家具,这些东西就被留给了毕司沃斯先生。在两间后屋中的一间里,有一张巨大的没有帐幔的铸铁大床,床有四根帷柱,上面的黑色搪瓷已经斑驳,失去了光泽。

“闻闻。”莎玛说,把一块床板举到毕司沃斯先生鼻子底下。上面有一股强烈刺鼻的臭虫气味。她把床板泡在煤油里。“那杀不死臭虫,”她说,“但是至少可以暂时制住它们。”

在以后的岁月里,特别是在星期六的早晨,毕司沃斯先生就一直被煤油和臭虫的味道包围着。床板换了,床垫也换了,但是臭虫始终没有除去,而是跟着大床四处迁徙,从捕猎村一直到绿谷,到西班牙港,到矮山的房子,最后到锡金街的房子,在那里,大床挤进楼上两间卧室中的一间,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

店铺里剩下的另一件家具是一张厨房用的桌子,很矮小,但是做工非常精巧,因此没有被放到厨房里,而是放在卧室里。莎玛擦拭干净这张桌子之后,把自己的衣服和布匹放到上面。桌子下面的泥地板上放置着那套日本咖啡套具,毕司沃斯先生不再认为那套咖啡套具和莎玛对它的态度荒唐可笑了。出于对莎玛的感激,他对她的咖啡套具生出一种柔情来。他自己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他对于莎玛的转变尤为吃惊。在离开哈奴曼大宅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抗议,现在她表现得好像她每天都在这荒寂的房子里进出一样。她的动作是武断的、多余的,还有不必要的嘈杂声。他们的生气充满了整个店铺和房间,他们打消了寂静和孤独。

更让人惊奇的是,莎玛在院子里的厨房里做了一顿晚饭。他无法仅仅把这看成一顿饭菜。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他觉得局促不安,并且很高兴莎玛没有把这当作一个特殊的时刻。屋子里点着从图尔斯商店里用进价买来的崭新油灯,她在卧室的桌子上服侍他吃饭,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叹息没有发呆,或者显得疲倦而不耐烦,就像她以前在哈奴曼大宅他们那间装饰着莲花图案的长屋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