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2/3页)

在起初的设计里,法务官书记员似乎忘记了楼上楼下必须要有楼梯,最后整个楼梯看上去像是事后补建的。门都被挤到东面墙上,一座粗劣的木制楼梯——厚重的木板搭在不规则的架子上,外带扭曲变形的没有漆过的扶栏,上面搭着倾斜的瓦楞铁皮顶——晃晃悠悠地悬在房子背后,这种拙劣和房子正面那白色的砌砖、白色的木工以及门窗上的磨砂玻璃构成惊人的对比。

毕司沃斯先生为这所房子花了五千五百元钱。

毕司沃斯先生曾经建造过两座自己的房子,并花费了相当长时间四处看房子。但他是个外行。他修建的房子只不过是拙劣的木头玩意儿,比乡间的棚屋好不到哪里去。而在他找房子的时候,他总是期望那种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全新且现代的水泥房子,油漆得明亮宜人;他找到的寥寥无几。所以当他看到一座他买得起的房子,而且从前面看结实、体面又现代时,他立刻就目眩神迷。他从来没有在下午太阳西晒的时候来看这座房子。他第一次来看房子的那个下午在下雨,第二次带着孩子们来的时候则是傍晚。

市面上当然不乏两三千元就可以买下的房子,建在一块完整的地皮上,位于城市待开发的新区。但是那些房子都老旧而破败,没有篱墙,也没有任何便利设施。这种新区通常是一块地上挤着两三所寒酸的房子,每所房子的每个房间分别租给了来历不明的不同人家。看过那些房子充斥着鸡仔和孩子的后院,再来到法务官书记员的房子的客厅,这是何等惊人的反差啊!法务官书记员没有穿外套,也没有系领带,穿着拖鞋,逍遥自在地坐在安乐椅上,厚重的红色窗帘映衬着锃亮的地板,使得整个房间华丽温馨得就像广告里的画面!这和图尔斯家简直是天壤之别!

法务官书记员在他建造的每所房子里都住过。住在锡金街的房子里时,他正在建另外一所房子,那所房子被刻意地安排在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穆安特。他一直独身,和他寡居的母亲住在一起。他的母亲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妇人,用热茶和自家烘烤的蛋糕招待过毕司沃斯先生。他们母子之间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触动了毕司沃斯先生,他疏于照看自己的母亲,五年前她就在穷困潦倒中离开了人世。

“我简直无法形容离开这所房子的难过心情。”法务官书记员说。毕司沃斯先生注意到虽然他讲的是方言,但无疑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他用方言和夸张的口音仅仅是为了展示他的坦率和友好。“兄弟,真的是为了我的母亲。这是我要搬出去的唯一理由。老祖宗不能爬楼梯。”他朝房子后面示意,那里的楼梯被厚重的红色窗帘遮住了,“心脏病,你知道的,随时都可能发作。”

莎玛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买房子,而且根本没来看房子。毕司沃斯先生问她:“哎,你什么想法?”莎玛说:“想法?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我有想法了呢?如果我没有资格去看你的房子,我也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说出我的想法。”

“哈!”毕司沃斯先生说,“闹腾吧。生气吧。我敢说,如果是你妈要花点她的脏钱买这所房子,你肯定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莎玛叹了口气。

“嗯?我看只有我们和你妈以及你那快乐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你才会高兴。嗯?”

“我什么也没想。你有钱,你想要买房子,我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

毕司沃斯先生要买自己的房子的消息已经在莎玛家传开了。苏妮蒂是莎玛的一个外甥女,二十七岁了,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她的丈夫是个英俊的浪荡子,早已对妻儿弃之不顾;他在波可玛站头看管铁路上的房子,火车每天在那儿停靠两次。苏妮蒂对莎玛说:“我听说你现在发达了,姨妈。”她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揶揄。“买房子买地啊。”

“是的,孩子。”莎玛带着一种殉教式的悲壮说。

后楼梯的对话传到毕司沃斯先生耳朵里,当时他正穿着短裤背心躺在屋里的斯林百金床上,周围是过去四十一年他攒下来的大部分家什。从苏妮蒂小时候开始,他就和她格格不入,但是他的轻蔑从来没有压倒过她的讥讽。“莎玛!”他喊道,“让那姑娘回去帮她那无能的丈夫照看他们在波可玛的羊群吧。”

羊群是毕司沃斯先生捏造出来的,但是每次都让苏妮蒂恼羞成怒。“羊群!”她朝院子嚷嚷着,咬牙切齿,“哼,有的人至少还有羊群,不像有的人根本就一无是处!”

“啧!”毕司沃斯先生轻声嘘着,然后,他拒绝陷入和苏妮蒂的争吵,转身躺着继续阅读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

买下房子的那天他们开始注意到房子的瑕疵。楼梯很危险;楼上的地板已经下陷;房子没有后门;大部分窗户关不上。有一扇门打不开;屋檐下的隔音板掉下来了,留下的缝隙可以让蝙蝠轻易地钻进阁楼。他们尽可能平静地讨论这些问题,小心翼翼地不公开表达失望。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失望很快就烟消云散,他们很快就对房子的古怪和不如人意之处完全适应了。而一旦他们不再挑剔,这房子也就成为他们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