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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曼平静地说:“病理科,大多数时候不是都这样吗?”

“但是,还有谁知道这一点?这才是重点!”年轻人的话仿佛触及了他的痛处,他愤然回应道,几乎有些怒不可遏。“老百姓不知道,他们以为没有什么比这更靠谱的了!他们在电影、电视上看到病理科医生,就是个穿白大褂的科学家,他走到一台显微镜前,瞄一眼就说出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这样就可以了。人们以为你一看这里,”他指了指他们刚刚在看的显微镜,“就跟看墙上的砖头一样,什么都清楚了。他们不知道,有些时候我们离‘清楚’还有十万八千里。”

戴维·科尔曼以前也时常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不会那么强烈地表达出来。他想,老人家估计是心里憋了很久了才突然爆发出来的。毕竟,这些话只有病理科医生才能真的听明白。他委婉地插话道:“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对的,是吧?”

“好吧,即使我们大多数时候是对的,”皮尔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一边说话,一边踱到科尔曼面前,“但是那些我们不对的时候呢?比如说这个病例,嗯?如果我说是恶性的,露西·格兰杰就没有选择,只能安排截肢手术。如果我是错的,一个19岁的女孩子的一条腿就平白无故地给截掉了。如果真的是恶性的,不截肢,她可能活不过两年。”他顿了顿,然后愤愤地说道:“也许截肢了也是死,截肢也不见得一定能救命。”

对一个具体的病患投入了那么深切的感情,皮尔逊的这一面是科尔曼始料未及的。当然这没有什么坏处。在病理科,如果能时刻提醒自己不仅仅是在处理一小块人体组织也是件好事。提醒自己每一个诊断都性命攸关,关系着病人病情的好坏。记住这个事实能让你时刻保持警醒和谨慎,同时也让你明白不要让私人感情影响诊断。科尔曼虽然还年轻,却已经体味过皮尔逊经历过的这种迟疑。他习惯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但不说出口并不表示他就好受一些。他说:“如果是恶性的,就要抓紧了。”

“我知道。”皮尔逊再次陷入沉思。

“我建议我们查一下过去的病例,”科尔曼说,“有类似症状的病例吗?”

老头子摇了摇头。“不行,没有那么多时间。”

谨慎起见,科尔曼坚持说,“如果我们查一下分类索引,很快就能……”他顿了一下。

“我们没有。”说话的声音很轻,起初科尔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后,仿佛预见到对方的疑惑,皮尔逊继续说,“我想建一个分类索引系统很久了,但是一直没办法着手开始做。”

科尔曼觉得难以置信,他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没办法查找既往的病例?”

“这需要一个星期才能查到那些病例。”这一次可以明显听出皮尔逊声音里的窘迫,“类似的病例太多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不管皮尔逊说什么,也没有这句话更能让戴维·科尔曼震惊的了。到现在为止,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所有曾经和他一起学习、一起工作的病理科医生而言,分类索引都是病理科最基本的专业工具。它是参考资料、教学工具、病理科医生知识和经验的延伸,在不确定时候,它能像侦探一样帮助你梳理现有的信息,提供解决方案。像一个得力的助手一样进一步帮你确定你的诊断。

不只如此。这也标志着一个病理科的工作效率,它不仅可以为当前的工作服务,而且可以作为未来的知识储备,确保今天的经验教训能为医院未来的病人服务。在一家新医院,病理科会把建立分类索引系统作为头等大事。在以前的大型医疗中心,分类索引系统的形式各有不同。有些简单一点,有些复杂一点,除了日常工作记录之外,有的索引还包括研究和统计资料。不管简单或复杂,目的只有一个:为当前病例提供过去的病例做比较。在戴维·科尔曼看来,三郡医院没有分类索引系统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犯罪。

在此之前,尽管表面上看,三郡医院的病理科非常需要整顿,但是他试图不对乔·皮尔逊医生抱有什么成见。毕竟长久以来,老人家一个人撑起了一个科室,以三郡医院的规模,这个工作量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工作流程上的失职还可以归咎于巨大的工作压力,虽然也不算情有可原,至少是可以理解的。

皮尔逊也可能另有所长。戴维·科尔曼认为良好的管理和精湛的医术是相辅相成的。但是在病理科,如果只能两者取其一,自然是医术更重要。他见到过好多地方,明面上仪器光洁锃亮,文书工作做得漂漂亮亮的,但是在医疗水平上一塌糊涂。他曾经以为这里刚好相反,管理很差,但是医疗水平很强。这也是为什么他目睹了一切却仍没有对皮尔逊下定论。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乔·皮尔逊就是个效率低下、办事不力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