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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爵”号螺旋桨喷气式飞机平稳地转到逆风方向开始下降。飞机的副翼和滑翔轮已经放了下来,在伯灵顿民用机场的一号跑道的正前方排队准备降落。在指挥塔下边的候机台上看着飞机降落,肯特·欧唐奈医生漫无边际地想到,其实航空和医学有很多相似之处。两者都是科技的产物,都打破了人们既往的观念,改变了全世界人民的生活。两者都朝着未知的地平线进发,而未来在前方影影绰绰,无法预知。还有一个相似之处,现在的航空制造业已经跟不上自身技术的发展了。一个欧唐奈认识的飞机设计师最近告诉他:“一架飞机一旦飞上天空,那么它所代表的技术就已经过时了。”

欧唐奈抬起手挡住眼前8月中旬下午灿烂的阳光,心想其实医疗这一行也是大同小异。医院、门诊、医生都始终都无法一直保持处在最前沿的状态。无论他们怎样努力,科学实验、新技术的开发和涌现总是走在前头,甚至超前了数年。一个人今天可能会死于某种疾病,而能挽救他的药物其实已经发明了,甚至,也许正在被限制性地试用。但是,新的进展总是需要时间才能被广为传播并被公众认可。外科手术也是如此,一位外科医生,或一组外科医生,可能会开发出一种能拯救生命的新技术。但在普遍推行之前,其他医生需要学会如何掌握这项技术并把它传承下去。有时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打个比方,时下心脏手术已经相当普遍了,很多急需手术的病人也能够得到相应的治疗。但是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少数外科医生有资格或愿意尝试这门技术。

对于新事物,总是存在着这样的问题:这是个好办法吗?这办法可行吗?并非所有的改变都意味着进步。在医学方面,也存在很多假象,有些理论和实际背道而驰,有些人就凭着满腔热血难免会操之过急,弄出些不够成熟的结论,把别人也引入歧途。有时候在开明和谨慎之间很难取舍。在三郡医院,顽固派和改革派都大有人在,对于欧唐奈来说,这是个令人头痛已久的问题,人们时刻在担心自己是否站错队、跟错人。

他的思绪被滑行在跑道上的“子爵”号打断了,飞机发动机刺耳的轰鸣声吞没了周遭一切的声音。等发动机停转,欧唐奈等着乘客下飞机,一看到人群中的科尔曼医生,他就下楼到候机厅迎接医院这位新来的病理科副主任。

戴维·科尔曼没想到外科主任会亲自来接他。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欧唐奈的身影,身材魁梧,古铜色的皮肤,远远地向他伸出了手。欧唐奈说:“很高兴看到你。乔·皮尔逊没空过来,但我们觉得必须要有人过来跟你说声‘欢迎’。”欧唐奈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乔·皮尔逊其实就不肯过来。哈利·托马赛利刚好又不在城里,欧唐奈就只能自己开车过来了。

当他们通过燥热而拥挤的大厅时,欧唐奈看到科尔曼把周围扫视了一圈。他猜这个年轻人是在迅速熟悉周遭的环境。也许这是个习惯性动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失为一个好习惯。当然,戴维·科尔曼自己也经得起人们挑剔的眼光。虽然他刚刚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他的华达呢西装上半分褶皱都没有,修剪得宜的分头梳得很整齐,他最近刚刮过胡子,没戴帽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31岁还要年轻一些。他看上去虽然身躯没有欧唐奈那么高大,但是整个人结实匀称,长脸尖下巴。胳膊下夹着的一个公文包让他看上去挺有专家的气场,欧唐奈想,一副青年学者的典型形象。他领着科尔曼到行李柜台,搬运工正从一辆拖车上卸下行李。他们和其他刚下飞机的乘客混在一起找行李。

欧唐奈说:“坐飞机时,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会儿。”

科尔曼点点头,淡淡一笑,就几乎好像是在说,让我们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去闲聊,好吗?

欧唐奈想,这个家伙有点儿高傲啊。上次见面时,他就留意到科尔曼那双冷灰色的眼睛,寻思到底如何才能摸透那双眼睛背后的心思。在人群中,科尔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四下张望。这时,一个戴红帽子的搬运工像接到命令似的马上凑了过来。

10分钟后,当欧唐奈开着他的别克轿车穿过机场的车流驶向市区时,他说,“我们帮你预订了罗斯福酒店的房间,那里比别的地方都要舒服,而且还挺安静的。我想院长已经告诉你公寓的情况了。”

“是的,他告诉我了,”科尔曼说,“我希望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这不成问题,”欧唐奈接着补充道,“去医院报到之前,你要不要花一两天时间来找间公寓。”

“不用了,谢谢。我打算明天上午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