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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另一间屋子,同样绚丽多彩又令人赏心悦目,是按照工作室的样子布置的,里面有艺术家兼设计师所需的全套装备。制图桌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堆薄纸,这是布雷特以前在那里匆匆绘制过各种草图的见证。撕掉画好的一张张薄纸,又用下面小本子上一张张新的薄纸重新作画,设计图样才终于成形。这当中的最后一幅草图,被钉在了一块软木板上——画的是后挡泥板的样式。

温盖特指着它问:“那个会被做成真的吗?”

布雷特摇摇头。“玩创意就好像打嗝儿似的,可能突然从你身体里迸发出一点儿什么来。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会有一个点子,最后终于成为长存的成品。不过,这个可不是。”他把那张纸扯下来,揉成一团。“把任何一辆汽车所有的草图堆在一起,都能把底特律会议中心给塞满。”

芭芭拉打开房间角落里的一盏灯,这盏灯的旁边是一个画架,用一块布蒙着。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布掀开。

“再来看看这个,”芭芭拉说,“这幅画可不能丢掉。”

布下面遮着的是一幅油画,初具轮廓,却尚未完成。

“别指望了。”布雷特说。他又补充道:“芭芭拉对我的创作非常信任,但有时候,这种信任反而混淆了她的判断。”

花白头发的大个子黑人伦纳德·温盖特摇摇头。“但不是这一次,这次并没有。”

他首肯心折,仔细研究起这幅画来。

上面画着一堆汽车废品零件,重重叠叠堆在一起。布雷特当初从一个汽车废品垃圾堆里收集材料制作模型,把这些东西放在画架前面的一块板子上,用聚光灯照着。这当中,有几个被烧焦的火花塞、一个损坏的轮轴、一个废弃的油罐、汽化器的内件、破旧磨损的车灯、发霉的12伏电池、车窗把手、一片散热器、一把坏扳手、许多生锈的螺母和垫圈,还有一个方向盘,喇叭已经没了,歪斜地吊挂在上面。

他收藏的这一堆东西再平凡不过了,能够激发出伟大艺术品的可能性比任何别的收藏物来得都低。然而,布雷特却能化腐朽为神奇,把这堆乱七八糟的废品画活了,他的画布上既有粗糙的美感,又有悲伤的怀旧之情。这些东西被随意堆放在一起,整个画面好像在说,烧毁的、没人要的、一无是处的,眼前已然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一切土崩瓦解了。不过,它们也曾经一度有过生命,尽管短暂,却也发挥过作用,这象征着人类的梦想、抱负与成就。众所周知,其他的一切成就——不论过去、现在、未来,不论如何获得,都注定逃不出这样的宿命,终将在垃圾堆里收场。然而,不单是梦想,转瞬即逝的成就,这本身的过程难道还不够吗?

伦纳德·温盖特依然站在画布前,纹丝不动。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对艺术是有一点儿了解的。你真不错,未来可能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片刻过后,芭芭拉给画架又重新盖上白色遮布,关上了灯。他们回到了客厅。

“芭芭拉的意思是,”布雷特一面说,一面又倒了一些香槟,“我已经为穿肠酒肉出卖了灵魂。”他扫视一眼自己的公寓。“又或许是为了一间房子。”

“布雷特本来有可能兼顾设计和精美艺术的,”芭芭拉跟温盖特说,“要是他在设计领域不那么成功的话。现在,他偶尔有时间去做一些和绘画相关的事,也不过只是练练手而已。以他的才华,真是可惜了。”

布雷特咧嘴笑笑。“芭芭拉从来看不清事实——设计汽车其实和绘画一样富有创造性,或者说,汽车就是我的专长。”他想起自己几个星期前跟那两个学生说的话,你呼吸、吃饭、睡觉,都离不开汽车……夜里醒来都会想起汽车的样子……这就像是一种宗教信仰。

好吧,他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难道不是吗?或许没有他初来底特律时那么强烈了。但是,又有谁能真正一直保持激情如初呢?有时候,他也会看着自己周围的那些人,暗自纳闷。另外,要是把完整的事实都说出来的话,选择汽车继续作为他的专长,背后还另有原因。比方说一年55 000美元可以做的事情,更不用说,他今年才26岁,再过几年,到手的钱还会更多。他轻描淡写地问芭芭拉:“要是我住在小阁楼里,身上一股松节油的味道,你还会愿意过来做饭吗?”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会的。”

就在他们闲聊之时,布雷特已经暗下决定,他要把过去几个星期都没有动过的这幅画完成。之前没有动的原因很简单,他一旦开始绘画,就会全身心投入其中,正可谓,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这顿饭给味觉和嗅觉带来了同等的享受。期间,布雷特将谈话引向伦纳德·温盖特在市中心酒吧里跟他讲的事情上。芭芭拉听说那些工人上当受骗之后,表现得比布雷特还要震惊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