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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麦克德莫特早晨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一系列细小的事务。晨函中有一张客房预订部的便笺,通知他来自塔斯卡卢萨的贾斯汀·可比克夫妇明天将会入住圣格里高利大饭店。与众不同的是可比克夫人附上的便条,她提醒饭店,她丈夫的身高是7英尺1英寸——那可是2.16米的巨人啊。

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彼得真希望饭店里的所有问题都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就好了。

“告诉木工房,”彼得吩咐着他的秘书弗洛拉·耶茨,“他们也许还保留着戴高乐将军用过的床和床垫,如果找不到了,就让他们想办法拼合一下。明天早点儿腾出一间房,在可比克夫妇到来之前,先把床弄好。再告诉客房部,准备特别尺寸的床单被褥。”

弗洛拉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子对面,像平常一样泰然自若、一言不发地记录着。彼得知道,他的指示会一字不漏地顺畅传达下去。到了明天,也不用他提醒,弗洛拉就会主动地去检查这些指示的落实情况。

他一来到圣格里高利就留下了前任的秘书弗洛拉。从那时起,长期的相处让彼得坚信,她就是一名完美的秘书。弗洛拉具备了顶尖秘书所要求的一切素质:能力超强、可信可靠、年近四十、婚姻美满,而且像坚实的混凝土砌块墙一样,朴实无华。彼得觉得,还有一件事算是弗洛拉给他的福利呢。那就是他可以像现在这样很喜欢她。但喜欢并不是爱,所以他就可以整天看着她、欣赏她,却不用承受爱的烦恼和搅扰。彼得又假想着,如果现在克丽斯汀不是沃伦·特伦特的秘书而属于他的话,那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也许他整天都无法安心工作了呢。

自从昨晚赌气一别,他以为自己可以把她抛在脑后了。可事实是,匆匆离开克丽斯汀的公寓后,他只能做到那么一小会儿。接下来便是无时无刻地牵挂思念,甚至在梦中也是魂牵梦萦。他梦到了“青年麦克德莫特的奇幻漂流”:他们俩幽静地漂流河上(他不确定是坐着什么漂流),两岸郁郁葱葱,仙乐声声醉人。他恍惚忆起,竖琴之音似乎格外让他倾心。他今早还跟克丽斯汀通了电话,把梦境讲给她听。克丽斯汀还问他呢,“我们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呢?这可意味深长啊。”但这他却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两个人在梦中漂游,让他欣喜若狂、心驰神往。他还希望(亲口跟克丽斯汀也说了)鸳梦续温,昨晚在哪里断的就在哪里续上。

在梦中的“漂流记”续写之前,两人就约定在现实中先见面。大概在今晚的什么时候吧,具体时间、地点两人说好了,晚些时候再定。“这让我又有借口给你打电话了。”彼得乐颠颠地说道。

“谁要接听你找理由才打的电话。”克丽斯汀揶揄他。“不过,我打算上午找份无足轻重的文件,再好像需要立即亲手交给你一样。这是不是比你高明得多?”她兴高采烈地说得有点儿喘不上气了,似乎昨晚两人在一起的激动兴奋又延续到了新的一天。

徜徉在“电话诉衷肠”的回忆中,彼得心里盼着克丽斯汀早点儿来,那么眼下就该先忙完手头的工作吧。于是,他又把心思拉回到弗洛拉和晨函上了。

今天这一批都是杂七杂八的普通函件,其中有几份关于会议的问询件,他准备先处理掉。跟平常一样,彼得用上了自认为口述回函时最钟爱的姿势:双脚搭在皮制的高筒废纸篓上,身体几乎平躺着靠在后倾的衬垫转椅上,看上去玄玄乎乎的,好像随时要摔下来的样子。他发现这种姿势能让他思维活跃,妙计泉涌。这可是他多次试验才改进而成的呢。所以,现在的椅子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安静玄妙的思考和坠地痛摔的难堪只在毫发之间。弗洛拉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低头写着记录。不过,和以往一样,记录间歇时她会抬起头瞅他两眼,生怕错过盼望已久的好戏上演。

接下来回复的是一名讨债鬼的另一封来信。寄信人是新奥尔良的本地居民,他的妻子5周前在饭店里参加了一次小范围的私人婚宴。宴请期间,他妻子把她的野生水貂上装同其他客人的衣物一并放在了钢琴上。后来她却发现,名贵的皮草上被烟烫出了个大洞,修补起来要100美元呢。她的丈夫多次发函要饭店赔钱,最后一封还言辞激烈地威胁说要诉诸法律。

彼得的回复虽然客气却很坚决,他重申了本店的立场:饭店为客人提供了存放物品的服务设施,而他的妻子却弃之不用。如果她的衣物在寄放处有所损坏,饭店当然会考虑给予赔偿。而像她的这种情况,饭店则概不负责。

彼得估计,这位不依不饶的丈夫虽然多次来信,也许就只是试探而已。虽然他可能真的会起诉,不过结果通常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前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法院对这样的赔偿起诉一般都会驳回,原告倒是什么也捞不到,不过却会白白搭上饭店的时间和精力,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儿憋气窝火。彼得有时候还真挺纳闷儿的,怎么公众良民们好像都把饭店当成没有心的人呢,谁想敲上一笔就都能敲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