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齐多尔的时间

有一回,伊齐多尔带着一打信去邮局,穿闪光罩褂的邮局女职员猝然将脑袋伸出了小窗口,说道:

“局长对你非常满意。他说过,你是我们最好的顾客。”

伊齐多尔一下愣住了,手里握着的复写笔停在索赔单的上方。

“怎么会呢?毕竟我给邮局造成了损失。不过我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我没干坏事……”

“唉呀,伊齐多尔,你什么也不明白。”椅子移动的喀嚓声响起,那妇女半身探出了小窗口,“邮局在你身上还有赚头呢。所以局长才会为像你这样一个人恰好就出现在我们分局的工作区而庆幸。你知道,各国之间的协议是这样的,每丢失一封国际信件,两国邮局分别各赔偿一半。我们支付给你兹罗提,而他们用马克支付。我们再按国家汇率给你换算那些马克,一切都符合规章。我们赚,你也赚。说实在的,谁也没有损失。怎么样,难道你会不满意?”

伊齐多尔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满意。”

女职员从小窗口退了回去。她从伊齐多尔手中拿走了赔偿单,开始机械地在索赔单上盖邮戳。

伊齐多尔回家的时候,屋子前面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米霞已经在门边等他了。她面色灰暗,一动不动。伊齐多尔当即就明白,发生了可怕的事了。

“这些先生是来找你的。”米霞用死板的声音说。

在客厅兼餐厅的房间里,桌旁坐着两个穿浅色风衣戴礼帽的男子。他们关注的是有关那些寄出的信件的事。

“你常给谁写信?”男子中的一个问,同时点燃了香烟。

“哦,给一些旅游公司。”

“这事散发着一股间谍活动的臭气。”

“我跟间谍活动能有什么关系?上帝保佑,您知道,我刚一见到汽车的时候,还以为孩子们出了什么事……”

两个男子交换了一下眼色。抽烟的那一个恶意地望着伊齐多尔。

“你要这许多花花绿绿的广告单干什么?”第二个猝不及防地问。

“我对世界感兴趣。”

“对世界感兴趣……你干嘛要对世界感兴趣?你可知道,从事间谍活动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男子在脖颈上做了一个快速的动作。

“你们要宰我?”被吓破了胆的伊齐多尔问道。

“你为什么不工作?你靠什么为生?你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伊齐多尔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他开始结巴起来。

“我本想进修道院,可他们不接受我。我帮姐姐和姐夫干家务。我劈柴,我带孩子。将来我或许多少能领到点抚恤金。”

“那得有病残证明。”抽烟的那一位嘟哝道,“你常往哪里寄信?莫非是寄往自由欧洲?”

“我只给各个小汽车公司或旅游公司寄信……”

“是什么使你和乌克莱雅的妻子联系在一起的?”

过了片刻伊齐多尔才明白,他们是为鲁塔来的。

“可以说,所有的一切;也可以说,什么也没有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别在我们面前卖弄哲学。”

“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我原本想娶她当妻子……可是她走了。”

“你知道她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您知道吗?”伊齐多尔满怀希望地问。

“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在问你。”

“先生们,我是无辜的。波兰邮局对我很满意。他们刚好对我讲过这一点。”

两个不速之客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他们中的一个还回过头来,说道:

“记住,你是受监视的!”

几天之后,伊齐多尔收到一封皱巴巴、脏兮兮、贴着外国邮票的信,他从未见过这种邮票。他本能地朝寄信人地址瞥了一眼,读出:亚马尼塔·穆斯卡利亚。

这些文字令他奇怪地觉得似曾相识。“或许是某家德国公司。”他心想。

可这封信是鲁塔寄来的。他一瞧见那歪歪扭扭的孩子气的字体,就猜到了。“亲爱的伊杰克,”她写道,“我如今在很远的地方,在巴西。有时我睡不着觉。我想念你们。可有时我压根儿就不想你们。我有许多事要做。我住在一座非常大的城市里,到处都是各种肤色的人。你身体好吗?我希望我妈妈也是健健康康的。我非常想念她,可我知道,她没有法儿在这里生活。我在这里想要什么有什么。你别代我问候任何人,甚至我的妈妈也一样。让他们尽快忘记我。亚马尼塔·穆斯卡利亚。”

伊齐多尔一夜无眠到天明。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鲁塔在他身旁的那个时代的画面和气息一齐回到了他的心中。他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她的一颦一笑都依次在他的脑海里还原。当阳光射到屋顶东边的窗口时,泪水从伊齐多尔的眼里滚落下来。他翻身坐起,寻找地址:在信封上,信纸上,甚至在邮票下面,在邮票复杂的图案里,到处都找了个遍,但是没有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