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和玛娅的时间

两个小姑娘出生的这一年,米哈乌在塔舒夫的医院里死于心脏病,而阿德尔卡上了高中。她俩的出生使阿德尔卡颇为不快。从此,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尽情读书。母亲常从厨房里扯起破嗓门喊叫,求她帮忙。

这是些倒霉、贫困的年头,穷得如今只好把战前的磨得都脱了线的女西装上衣拿出来当大衣穿,穷得储藏室里永远只有一罐猪油和几玻璃罐蜂蜜。

阿德尔卡记得母亲生双胞胎妹妹的那个夜晚,记得那时母亲痛哭失声。外公那时已有病,就坐在母亲床边。

“我已是个四十岁的人了。我如何养育这两个小姑娘?”

“就像养育其他孩子一样。”外公说。

可是,养育双胞胎而加倍麻烦的全副重担落到了阿德尔卡的头上。母亲有许多别的活儿要做——做饭、洗衣、打扫。父亲晚上才出现在家里。父母彼此之间经常是恶言相向,仿佛是一看到对方就不能忍受,仿佛突然之间就相互憎恨了起来。父亲一回家就立刻钻进了地下室,他在那里非法鞣制皮革——他们正是靠此为生。阿德尔卡一放学就直奔儿童车,推着两个小姑娘去散步,然后跟着母亲,二人一起给两个小家伙喂食、换尿布,晚上还得帮助母亲为她们洗澡。直到她们都睡着了,她才总算能坐下来做功课。所以当她们两个一齐得了猩红热,她就想,要是她们都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们躺在自己的双人小床上,发烧得迷迷糊糊,经受着一般孩子双倍的痛苦。医生来了,吩咐用湿床单把她们裹起来,这样可以给她们降温。然后说完便收拾好自己的手提包往外走。他走到栅栏的小门旁,又对帕韦乌说,在黑市可以弄到抗生素。这个词听起来带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意味,就像童话中的活命水,于是帕韦乌骑上了摩托车。在塔舒夫他听人说,斯大林死了。

他艰难地穿过正在融化的积雪,好不容易到了乌克莱雅的家,可在那里他没有见到任何人。于是他到了市场,走进市委会,寻找维迪纳。女秘书哭肿了眼睛,对他说,书记不接见他。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往里走。帕韦乌只好走出市委会,来到外面,一筹莫展地茫然环顾这座小城市。“有人已经死了,有人将要死去,塔舒夫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他思忖道。他灵机一动,何不去喝杯酒?马上就去,立即就去。他的双腿自动地把他送到了“幽静”餐厅,他径直走向小卖部。柜台后边坐着炫耀蜂腰巨奶的巴霞。在她那浓密的秀发上,卡了一块白色的花边。

帕韦乌有心走进柜台里边,偎依在她那香喷喷的袒露的胸口上。她给他倒了一百西西的酒。

“你可听说出了什么事吗?”她问。

他脖子一仰,一口就喝光了酒,这时巴霞又递给他一小盘浇了奶油的生青鱼。

“我需要抗生素。盘尼西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谁病了?”

“我的两个女儿。”

巴霞走出小卖部,将冬大衣披在肩头上。她领着帕韦乌穿小胡同往下走,一直走到河滨,来到犹太人留下的那些小房子中间。她那两条穿着尼龙丝袜的强壮的腿,在泡胀了的马粪堆之间跳来跳去。走到一幢小房子前面,她停住了脚步,吩咐他原地等候。一分钟后她返回了,报出了价钱。令人晕眩的天价!帕韦乌给了她一卷纸币。过了片刻,他手上便拿着几只小小的硬纸盒,盒子上面的说明,他看懂的惟有这几个字:made in the United States。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他骑上摩托车的时候,她问。

“最近不行。”他说,亲吻了她的嘴巴。

晚上,两个小姑娘退了烧,第二天便都痊愈了。米霞向耶什科特莱的圣母、抗生素的女王虔诚祈祷,才有这突如其来的康复。夜里,她去检查了一次,两个双胞胎姐妹的额头都是凉凉的,她钻进了帕韦乌的被窝里,将整个身子偎依着他。

  1. [37]英语,意为:美国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