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

上帝透过游戏向地主波皮耶尔斯基显现自己。那一盒迷宫游戏是一位矮小的拉比送给他的。地主曾多次尝试过开始玩这套游戏,但他很难弄懂所有稀奇古怪的要求。他从盒子里拿出小小的说明书,读书上的使用说明,一直读到几乎能背诵出来。要能开始游戏,必须掷出色子上面的一点,可是地主每次掷出来的都是八点。这跟概率的所有原则都是矛盾的,于是地主就想,他被骗了。奇怪的八边形的色子可能有诈。但他想老老实实地玩游戏,就不得不再等一天——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才重新掷色子。第二天,他仍旧没有成功。就这样持续了整个春天。地主的乐趣变成了焦躁。一九三九年不平静的夏天,那个固执的一点终于出现了,地主波皮耶尔斯基舒了口长气。游戏可以往下进行了。

现在他需要很多闲暇的时间和平静。游戏很有吸引力,但同时也是很耗时的。它要求做游戏的人甚至在不玩的时候整天都得集中精力。晚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铺开棋盘,手里久久抚摩着八边形的色子,或是去执行游戏的要求。使他着急的是,他不得不浪费这么多的时间,但他却又停不下来。

“要打仗了。”妻子对他说。

“文明的世界没有战争。”他回答。

“文明的世界或许确实没有战争。但这里迟早定会打仗。佩乌斯基夫妇去了美国。”

听到“美国”这个词儿,地主波皮耶尔斯基不安地动弹了一下,但是它已经没有先前的那种意义。他的心已全被游戏占据了。

八月,地主报名参军,但由于健康原因未被接纳。九月,在到处开始讲德语之前,他们天天收听广播。地主太太深夜将银器埋在了园子里。地主整夜整夜地将时间花在玩游戏上。

“他们甚至没有打就都回家来了,帕韦乌·博斯基手上压根就没有拿过武器。”地主太太哭诉着说,“费利克斯,我们输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费利克斯,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

“你让我安静点儿吧。”他说着,走进了书房。

每天的游戏都向他揭示了某种新的东西,某种他所不知和不曾感受过的东西。这怎么可能呢?

在第一批要求中有一个是梦。为了能走下一步,地主必须梦见自己是条狗。“这是多么稀奇古怪的事。”他心怀不快地思忖道。可他还是躺到了床上,脑子里想着狗,想着自己或许也能成为一条狗。带着如此这般的冥想,他在入睡之前把自己想象成一条狗,一条跟踪水禽、满草地追索的猎犬。但在夜里,他的梦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完全不照他的心意办。在梦里他很难做到不再是人。随着他梦见池塘,才出现了某种进步。地主波皮耶尔斯基梦见自己是条茶青色的鲤鱼。他在绿色的水里游,太阳往水里投下被冲洗过的淡淡的光线。他没有妻室,没有府邸,什么都不属于他,他对什么都毫无兴趣。那是个美好的梦。

德国人出现在他府邸的那一天,地主终于梦见自己是条狗。他在耶什科特莱的市场上奔跑,在寻找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寻找的是什么。他从申贝尔特商店的下面刨出了残羹剩饭和零星食物,他吃得津津有味。吸引他的是马粪的臭气和灌木丛中人的粪便。从鲜血中散发出来有如神仙食品般的香味。

地主醒来后惊诧不已。“这不合乎情理,太荒唐了。”他心想,但他也感到高兴,游戏可以进行下去了。

德国人很客气,彬彬有礼。来的是格罗皮乌斯上校和另一个人。地主走到屋前见他们。他竭力跟德国人保持一定距离。

“我理解先生。”格罗皮乌斯上校对他那种酸溜溜的表情评述道,“很遗憾我们是作为侵略者、占领者出现在先生面前。但我们是文明人。”

他们想买大量的木材。地主波皮耶尔斯基说,他将担负木材供应工作,但在灵魂深处,他不打算中断游戏。占领者与被占领者的全部谈话就此结束。地主回到了游戏里。他感到高兴的是,他已经当过狗,现在可以继续往前移动棋子了。

第二天夜里,地主梦见自己在读游戏的说明。文字在他睡意矇眬的眼前跳来跳去,因为地主梦见的这一部分,他读得不熟。

“第二世界”是上帝年轻时创造的。他当时还没有经验,所以在他所创造的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黯淡的,模糊不清的,而所有的东西也都更迅速地瓦解、分裂成齑粉。战争会永远进行下去。人们出生,绝望地相爱,迅速暴死——暴死的事例俯拾即是。生活给他们带来的痛苦越多,他们也就越是渴望活着。

太古并不存在。甚至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因为在通过那片或许有人能建立太古的土地上,总有成群结队的、饥肠辘辘的军队不间断地从东方向西方开拔。任何东西都没有名称。土地让炮弹炸得到处都是窟窿,两条河,两条病恹恹的、受伤的河都流淌着混浊的水,很难将它们区分开来。石头在饥饿的孩子们手上瓦解、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