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乌的时间

米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打自米哈乌头一次在屋子前面看到她在沙坑里玩耍的那一刻起,她总是那么漂亮。他立刻就爱上了她。她严丝合缝地填补了他灵魂深处的那个荒芜的小小角落。他将自己作为战利品从东方带回的小咖啡磨送给了她。连同小磨他将自己也交到了小姑娘手上,希望从此一切重新开始。

他看到她是在怎样一天天长大,看到她怎样掉下了第一颗乳牙,又在掉牙的地方怎样长出了新的牙齿——皓白、配她的小脸蛋儿略微嫌大的牙齿。他带着一种感官的欣愉瞧着她晚上松开发辫和梳头时徐缓的梦一般的动作。米霞的头发起先是栗色的,而后变成了深棕色,这两种颜色总含有一种红色的闪光,如血,如火。米哈乌不许剪掉米霞的头发,即便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头发都贴在一起粘到了枕头上。那时耶什科特莱的大夫说,米霞兴许过不了这一天。米哈乌听后便晕倒了。他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倒在了地板上。很清楚,米哈乌这一倒说明了什么——如果米霞活不成,那他也会死。的确如此,实实在在,没有丝毫可怀疑之处。

米哈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觉得一个人既然爱了,就该不断地给予。他常常赠送她意想不到的礼物。他会到河里去为她寻找闪闪发光的石头,他会用柳枝为她削笛子,他会拿鸡蛋给她制造装饰圣诞树的鸡蛋壳,他会拿纸给她折叠小鸟,他会到凯尔采给她买各种玩具——只要能让小姑娘喜欢的事他都干。但他更看重的是大的东西,一些耐久的、同时也是漂亮的东西,那种比人更能经受时间考验的东西。那种东西也许能在时间上永远留住他的爱,让他的爱永远留在米霞的时间里。由于有那些东西,他们的爱也许就能成为永恒的。

假如米哈乌是个强大的统治者,他就会为米霞在山顶上建座大厦,建座富丽堂皇的大厦,坚不可摧的大厦。然而米哈乌只是个普通的磨坊主,所以他只好给米霞买衣服,买玩具,折纸鸟。

在周围一带所有的孩子中,米霞的连衫裙最多。她穿得跟地主府邸的小姐们一样漂亮。她有真正的洋娃娃——在凯尔采买的,会眨眼睛,会翻身,会像婴儿啼哭那样尖叫的洋娃娃。米霞有给洋娃娃准备的木质小童车,两辆中的一辆甚至是带活动车篷的。米霞有给洋娃娃住的双层小房子,还有好几个长毛绒玩具熊。米哈乌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想着米霞,总是思念她。米哈乌从来没有对米霞提高嗓门说过话。

“你倒是打她一次屁股呀。”盖诺韦法抱怨说。

一想到会去揍那个细小的、信赖他的小身子,就使米哈乌感到一阵晕眩,就像曾使他昏厥的晕眩。所以每遇到母亲生气的时候,米霞常常往父亲身边躲。她像头小兽躲藏到父亲给面粉弄白了的上衣里。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一动不动,一再为她那纯洁无瑕的信赖感到震惊。

到了米霞上学读书的时候,米哈乌从此每天都要短暂中断磨坊里的工作,以便走到桥上看她放学回家。她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杨树林荫道上,这情景可以让米哈乌打自清早米霞出门后失去的一切重新返回。然后他查看她的练习本儿,帮她做功课。他还教她俄语和德语。他拉着她的小手按所有字母的顺序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为她削铅笔。

后来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这已是一九二九年的事,那时伊齐多尔已经出生。生活的节奏和韵味就在这一年变得与前不同。有一回米哈乌看到她们母女俩,看到米霞和盖诺韦法在绳子上晾晒洗过的衣服。她俩的个头儿几乎一般高,头上都戴着白色的头巾,绳子上晾着内衣。汗衫、乳罩、衬裙,都是女人的衣物,只是一些比另一些的尺码儿稍小。刹那间他暗自思忖,那些尺码小点儿的衣物是谁的呢?当他明白过来之后,竟然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心慌意乱。直到现在,米霞衣服的小样总是在他心里勾起阵阵温情。而现在他看到绳子上晾晒的衣物,却不由无名火起,恨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他宁愿不要看到这样的内衣。

也就在此时,或许稍晚一点儿,有天晚上在入睡之前,盖诺韦法用一种昏昏欲睡的声音对米哈乌说,米霞已经有了月经。随后她便偎依在他怀里睡着了,睡梦中她发出声声叹息,像个老年妇女。米哈乌无法入睡。他躺在床上,望着自己面前的一片黑暗。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总算是睡着了,做了个梦,做了个断断续续,稀奇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田埂上行走,田埂两边长着庄稼或者是高高的枯黄了的牧草。他看到麦穗儿踏着枯黄的牧草走了过来。她手里握着镰刀,并且用这镰刀割草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