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儿的时间

盖诺韦法给过一个戈比的那个赤脚姑娘便是麦穗儿。

麦穗儿是在七月或八月出现在太古的。人们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她经常去拾人们秋收后留在地里的麦穗儿,她将麦穗儿放在火上烤一烤就成了自己每日的食粮。然后,到了秋天,她就去偷田地里的马铃薯,而到了十一月,地里的农作物已然收尽,再也找不到任何吃食的时候,她便经常坐在小酒店赖着不走。偶尔有人出钱给她买杯酒,有时她也会得到一片抹了猪油的面包。然而人们并不乐意请她白吃白喝,尤其是在小酒店里。于是麦穗儿开始卖淫。她让酒灌得有了三分醉意,浑身暖融融的,就跟男人走到酒店外面。麦穗儿往往为了一节香肠便能委身于男人。因为在附近这一带,她是惟一一个年轻而又如此容易上手的女子,故而男人们总像狗一样围着她团团转。

麦穗儿是个已长大成人的健壮的姑娘。她有一头淡黄色的秀发,白晰的皮肤,她那张脸太阳晒不黑。她总是肆无忌惮地直视别人的脸,连瞧神父也不例外。她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其中一只略微斜视。那些在灌木丛中享用过麦穗儿的男人,事后总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扣好裤子,带着通红的面孔返回空气浑浊的小酒店接着喝酒。麦穗儿从来不肯按一般男女的方式躺倒在地上。她说:

“干嘛我得躺在你的下面?我跟你是平等的。”

她宁愿靠在一棵树上,或者靠在小酒店的木头墙上,她把裙子往自己背上一撩。她的屁股在黑暗中发亮,像一轮满月。

麦穗儿就是这样学习世界的。

有两种学习方式:从外部学习和从内部学习。前者通常被以为是最好的,或者甚至是惟一的方式。因之人们常常是通过旅行、观察、阅读、上大学、听课来进行学习——他们依赖那些发生在他们身外的事物学习。人是愚蠢的生物,所以必须学习。于是人就像贴金似的往自己身上粘贴知识,像蜜蜂似的收集知识,于是便有了越来越多的知识,于是便能运用知识,对知识进行加工改造。但是在内里,在那“愚蠢的”需要学习的地方,却没有发生变化。

麦穗儿是透过从外部到内里的吸收来学习的。

如果只是将知识往身上贴,在人的身上什么也改变不了,或者只能在表面上改变人。从外部改变人,就像一件衣服换成另一件衣服那样。而那种通过领会、吸收来学习的人,则会不断发生变化,因为他会把学到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素质。

麦穗儿是透过理解来接受太古和周围一带平庸、肮脏的农民,而后变成了他们那样的人,跟他们一样喝得醉醺醺,和他们一样让战争吓得半死,跟他们一样冲动。不仅如此,麦穗儿在小酒店后面,在灌木丛中接受他们的同时,也接受了他们的妻子,接受了他们的孩子,接受了他们环绕金龟子山的那些空气污浊、臭烘烘的小木头房子。在某种程度上她接受了整个村子,接受了村子里每一种痛苦,每一种希望。

这就是麦穗儿的大学。日渐隆起的肚子便是她的毕业文凭。

地主太太波皮耶尔斯卡得知麦穗儿的命运,吩咐把她带进府邸。她朝那大肚子瞥了一眼。

“你近期内就该生产了。你打算怎么过日子?我要教你缝衣、做饭。将来你甚至可以在洗衣房工作。如果一切安排得当,说不定你还能把孩子留在身边哩。”

可是,当地主太太看到姑娘那双陌生的、肆无忌惮的眼睛大胆地顺着画幅、家具、壁纸滴溜溜地转动的时候,她犹豫了。当她看到姑娘那种放肆的目光移到了她的儿女们无邪的脸上时,她的口气改变了。

“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是我们的义务。但别人必须希望得到帮助。我正是这样一种提供帮助的人。我在耶什科特莱办了个收养院,你可以把孩子送到那里去,那儿很干净,而且非常舒适。”

“收养院”这个词儿吸引了麦穗儿的注意力。她朝地主太太瞥了一眼。波皮耶尔斯卡太太增强了自信心。

“我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分发衣服和食物。人们不希望你留在这里。你带来了混乱和伤风败俗。你的行为有失检点。你应该离开这里。”

“难道我无权待在我愿意待的地方?”

“这儿一切都是我的,土地和森林都是我的。”

麦穗儿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一切都是你的?你这个可怜的、瘦小的、干瘪的坏女人……”

地主太太波皮耶尔斯卡的脸僵住了。

“出去!”地主太太平静地说。

麦穗儿转过了身子,现在可以听见她那双赤脚在地板上踏得啪嗒啪嗒响。

“你这个婊子!”弗兰尼奥娃说。她是府邸的清扫工,她的丈夫夏天给麦穗儿搅得发疯发狂,她抬手便扇了麦穗儿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