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瓦法的婚礼没打算办。夫妻俩去市政厅,签订文件。每个月,瓦法把钱如数打到约塞夫的账户上,直至瓦法拿到身份为止。但是瓦法未来的丈夫临了又改变了主意。他说服自己原本已很满意的母亲,说也许请几个朋友更体面些:“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婚礼。再说,谁也不知道,或许这样移民局就不会太疑心。”

星期五早上,他们约好在诺瓦西勒塞克市政府见。路易丝平生第一次做证婚人,穿着她那件天蓝色的娃娃衫领的裙子,戴了一副耳环。她在市长递过来的纸的下端签了名,婚礼看上去挺是那么回事儿。乌拉,“新婚夫妻万岁!”掌声都似乎非常真诚。

一小群人走着来到了饭店——“阿加迪尔羚羊”,是瓦法的一个朋友开的,她在那里做过服务生。路易丝观察着饭店里的人,他们都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笑着,拍着彼此的肩膀,动作很夸张。饭店前,约塞夫的兄弟们正在停一辆黑色的小车,小车上扎了十来条金色的塑料彩带。

饭店老板放了音乐。他倒是也不在乎隔壁的邻居,相反,他觉得这样可以吸引过往行人的注意,行人们隔着玻璃窗望进来,看见竖起来的桌子,一定会很羡慕客人们如此快活。路易丝特别注意那些女人,她们宽阔的脸庞、厚实的双手,还有因为腰带系得太紧而尤为突出的臀部。她们大声说话、笑,彼此呼唤,声音穿越整个大厅,从一头到另一头。她们围着瓦法,瓦法被安排在主桌上,路易丝明白,她是没权利走开的。

路易丝被安排在大厅最里面,远离临街的玻璃窗,她身边是个男人,瓦法今天早晨才介绍她认识。“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埃尔韦。他在我的保姆房间里做过工程。就在离街区不远的地方工作。”瓦法故意把他安排在路易丝旁边。这样的男人配她正合适。这种男人没有人要,但是路易丝会重视的,就像她珍视旧衣服、缺页的过期杂志,甚至孩子咬过的蜂窝糕一样。

她不喜欢埃尔韦。瓦法故意给她使的眼色让她感到尴尬。她讨厌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仿佛坠入圈套。再说这个男人如此平庸。几乎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首先,他几乎和路易丝一般高。腿倒是有些肌肉,但很短,臀部狭小。几乎没有脖子。说话的时候,他有时会把脑袋缩在肩膀里,就像一只羞涩的乌龟。路易丝不停地去看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双手,劳动者的手,穷人的手,烟鬼的手。她还注意到,他的牙齿也不全。他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身上散发着黄瓜和葡萄酒的味道。她想到的一件事情,就是她一定会羞于将他介绍给米莉亚姆和保罗。他们会失望的。她能够肯定,他们一定会觉得这个男人不配她。

可埃尔韦正相反,他盯着路易丝看,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会对年轻姑娘显示出一定兴趣。他觉得她很优雅、细腻。他仔细打量着她精致的衣领、轻巧的耳环。他观察到她放在膝头、扭在一起的双手,那么一双小小的、雪白的手,涂成玫瑰红的指甲,这双手看上去没有承受过什么苦难,没有干过什么活。路易丝让他想起瓷娃娃,有时他去那些老妇人的房子里做工,在架子上往往都放着类似的瓷娃娃。和那些玩具一样,路易丝的轮廓很清晰,有时她那一动不动的样子真是迷人极了。她那种什么也不看的眼神真让埃尔韦产生一种愿望,想要把她从虚无世界里唤回来。

他和她谈起自己的职业。司机兼送货工,但并非全职。他也做其他的服务工作,修理,或者搬家。一个星期有三天,他在奥斯曼街给一家银行的停车场做保安。“这样我就有时间读书了,”他说,“主要是侦探小说,但也有别的。”当他问她喜欢读什么,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那音乐呢?你喜欢音乐吗?”

他喜欢音乐,喜欢得发疯,然后他用紫色的手指做了一个拨弄吉他弦的手势。他谈到以前,在那个还听磁带的岁月,他的偶像都是歌手。他曾经留着长发,模仿吉米·亨德里克斯。“下次我给你看张照片。”他说。路易丝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听过音乐。她从来没有过兴趣爱好。她只知道儿歌,那种母亲传给女儿的、音韵简单的歌曲。有天晚上,她给孩子们哼一首歌的时候,米莉亚姆恰巧听到。米莉亚姆对路易丝说,她的嗓音很美。“你没唱歌真是可惜。”

路易丝没有注意到,大部分客人都没有喝酒。桌子中央摆着一瓶苏打水和一大瓶饮用水。埃尔韦在地上藏了瓶葡萄酒,在他右手边,看见路易丝的酒杯空了就给她满上。路易丝慢慢地啜饮。她最终习惯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在场客人们的吼叫,还有将嘴唇贴在话筒上的年轻人难以理解的絮语。甚至在望着瓦法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她已经忘了,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化装舞会,一个骗人的游戏,一种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