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星期,米莉亚姆都在等待这个夜晚。她打开公寓门。路易丝的手提袋放在客厅的扶手椅上。她听见童音在歌唱。绿色的小老鼠,水面上的小船啦,总之是回旋的、漂浮着的什么东西。路易丝跪在地面上,身体弯着,专注在浴缸上。米拉将她棕红色的布娃娃浸在水里,亚当一面拍手一边哼哼着。路易丝轻轻地将浴泡涂堆在孩子们的脑袋上。保姆吹一口气,他们脑袋上的泡泡帽便飞散了,孩子们因此咯咯笑个不停。

在回来的地铁上,米莉亚姆就像一个着急的情人,简直有点迫不及待。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没有见到孩子们了。今天晚上,她答应把晚上的时间都留给他们。他们可以一起躺在大床上。她挠他们的痒痒,抱着他们,抱得紧紧的,直到他们喘不过气来。直到他们挣脱为止。

她躲在浴室门后,看着他们,深吸一口气。她发疯般地想要感受他们的皮肤,吻他们的小手,听他们用尖细的嗓子喊“妈妈”。她突然觉得自己多愁善感起来。一个母亲不就是这样的吗。有时能让人变得有点傻。能够在平常的琐碎中看出非同一般来,能够在无聊中得到感动。

这个星期,她每天回家都很迟。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等路易丝走后,她有时会上米拉的小床,贴着女儿睡,呼吸着女儿的发香,是一种草莓味儿的香精。今天晚上,她会允许孩子们做平常不让做的事情。他们可以在睡袋里吃半咸黄油的巧克力三明治。他们可以一起看动画片,挨在一起晚睡。夜里,孩子们的小脚丫会蹬到她的脸,她当然不会睡得很好,因为她担心亚当会掉下床。

孩子们从水里出来,光着身子奔向妈妈的怀抱。路易丝开始整理浴室,她用海绵擦洗浴缸。米莉亚姆对她说:“没关系,您别管了。这会儿已经很迟了,您可以回家了。您这一天肯定很累。”路易丝似乎没有听见,她弯着身子,继续在擦浴缸边,然后把孩子们七零八落的玩具重新放好。

路易丝折好毛巾。她把洗衣机里的水放空,然后给孩子们铺床。她把海绵放在厨房的橱柜中,同时从中取出一个长柄锅,放在炉子上。米莉亚姆根本介入不了,只好看着她动来动去。她试图让路易丝安静下来。“我来做,我向您担保。”她想要从路易丝手中拿过锅,但是路易丝将锅柄紧紧攥在手中。路易丝轻柔地推开米莉亚姆。“您快去休息,”她说,“您一定累了,和孩子们去玩吧,我来准备晚饭。我肯定不会打扰您,您甚至看不见我。”

这是真的,时间越长,路易丝便越是能出色地做到这一点:既让人看不见她,同时又不可或缺。即使晚归,米莉亚姆也用不着给她打电话。米拉不再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路易丝在那儿,支撑着这个脆弱的家庭大厦。米莉亚姆接受她像母亲一样照管这个家。每天,她都会将自己的任务再多匀一点给这个得到承认的路易丝。这个保姆就像是剧院里在黑暗中搬动布景的黑影。黑影们抬起一张沙发,一手推开硬纸板做的柱子或是墙。路易丝也在幕后行动,谨慎但却充满力量。是她手执透明的线,没有这些线,魔法就永远不会来临。她就是养育女神毗湿奴(2),充满嫉妒心的保护者。她是喂养小婴儿的母狼,米莉亚姆家庭幸福不可或缺的来源。

大家看着她,却看不见她。她是如此亲近的存在,但却并不是这家里的一分子。她来得越来越早,走得越来越晚。有一天,才洗完澡,米莉亚姆就光着身子站在了路易丝面前,而她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她看到我的身体又有什么关系?”米莉亚姆安慰自己说,“她根本不会因此觉得害羞的。”

路易丝总是鼓励夫妇俩出门。“应该充分享受青春。”她机械地重复着。米莉亚姆听从了她的建议。她觉得路易丝考虑周详,充满善意。有天晚上,保罗和米莉亚姆去保罗才认识的一个音乐家那里狂欢。晚会就在家里举行,在第六区。客厅很小,天花板也矮,人们挤作一团。斗室里却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于是很快,大家跳起舞来。音乐家的妻子,一个高个子的金发女子,涂着海棠红色的唇膏,灵巧地穿插在人群中,将伏特加注入客人的玻璃杯。米莉亚姆和陌生人聊天,放声大笑。她在厨房的工作台上坐了一个小时。凌晨三点,客人们都嚷嚷着饿了,美丽的金发女主人为大家准备了蘑菇蛋饼,大家都就着锅吃,叉子叮叮当当地碰在一起。

等夫妻俩回到家里,凌晨四点左右,路易丝在沙发上睡着了,双腿蜷缩在胸前,两手合拢。保罗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了毯子。“别吵醒她。她看上去那么安宁。”后来路易丝就开始在米莉亚姆家留宿,一个星期一到两次。大家从来都没有明说,他们不说,但路易丝在这个家里慢慢地建造起了自己的小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