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向斯特拉文斯基 即兴致意 往日的呼唤(第3/13页)

巴赫:音乐的诸倾向与历史问题的非凡的十字路口。在他之前好几百年,同样的十字路口出现在蒙德威尔第(MONATEVERDI)①的作品中:它是两种对立的美学倾向的遇合(蒙德威尔第称之为第一和第二实践,一种建立在造诣高深的复调音乐之上,另一种,纲领式的表现法,建立在无伴奏清唱之上),并预示了上半时向下半时的过渡。

––—

①CLAUDIOMONTEVERDI(GREMONE1567-VENISE1643),意大利作曲家,意大利歌剧创造者之一。

另外一个非凡的历史诸倾向的十字路口:斯特拉文斯基。音乐的千年往事,在整个十九世纪中,缓慢地从遗忘的雾中走出,到了我们世纪的中期(巴赫去世两百年后),蓦然出现,有如浴满阳光的景色,辉映天际。独一无二的时刻:全部的音乐历史完全地呈现,完全地易于进入,守候在那里(借助于历史文献的研究,借助于技术手段,广播唱片),对于探讨其意义的问题完全地开放;我认为,这个伟大的总结时刻,正是在斯特拉文斯基那里找到了它的纪念碑。

情感的法庭

音乐“无能力表达无论任何什么东西:一种感情,一种态度,一种心理状态”,斯特拉文斯基在《我的生活纪事》(1935年)中说,这种断言(肯定是过分夸张,因为怎么能否认音乐可以激起感情?)在后面几行里说得更为准确和细致:音乐的存在理由,斯特拉文斯基说,不在于它表达感情的能力。有趣的是,看一下这种态度引起什么样的恼怒。

确信音乐的存在理由在于情感的表达。这种想法,与斯特拉文斯基相反,大概是一直就有的,但是在十八世纪,它君临一切,变为主导,普遍可接受的,自然而然的事物;让—雅克·卢梭用了一种唐突的简单方式把它结为公式:音乐,和所有艺术一样,摹仿真实的世界,但是以特别的方式:它“不直接代表事情,但它在人的心灵中激起运动,以至人们在看见它们的时候感受到它”。这就要求音乐作品具有某种结构;卢梭说:“全部音乐只能由这三样东西组成:旋律或歌,和声或伴奏,速度或节拍。”我要强调:和声或伴奏,这就是说一切都从属于旋律;最为主要的是它,和声是一个简单的伴奏,“它对于人类心灵只有些微能力”。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学说在两个世纪之后,控制了俄罗斯音乐近半个世纪之久。这一学说不肯定任何别的东西。人们谴责所谓形式主义的作曲家忽略了旋律[意识形态头目日丹诺夫(JDANOV)十分愤恼,因为他们的音乐不能在走出音乐会的时候用口哨吹出来];人们劝音乐家表达出“一整套人类情感”[现代音乐,从德彪西(DE-BUSSY)开始,受到抨击,被认为无能力这样做];在表达现实在人身上激起的感情的能力上,人们那时所看见的是(完全和卢梭一样,音乐的“现实主义”):下半时的原则被改造成教条,用以抵挡现代主义。

对斯特拉文斯基最严厉和最深刻的批评无疑是阿多尔诺(THEODORADORNO)的名著《新音乐的哲学》(1949年)。阿多尔诺描写音乐的形势,好像是一个政治战场:勋伯格,正面主角,进步的代表(哪怕那个进步可以说是悲惨的,那个时代是人们已经不能够再进步),斯特拉文斯基,反面主角,代表复辟。斯特拉文斯基拒绝在主观忏悔中看到音乐存在的理由,便成了阿多尔诺批判的主要靶子之一;这个“反心理学的愤怒”在阿多尔诺看来,是“无视世界”的一种形式;斯特拉文斯基要把音乐客观化的意愿是对压迫人类主观性的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默认:因为“斯特拉文斯基的著名音乐所要取消的是个人”,没有比这更糟的了。欢.迎.加.入.得.到.书.社.微.信.155 3422 9024

安塞迈特(ERNESTANSERMET),出色的音乐家、指挥,也是斯特拉文斯基作品的一流演奏家(“我的最著名和最忠诚的朋友之一”,斯特拉文斯基在《我的生活纪事》中说),后来却成了他的无情的批评者。他的反对是彻底的,而且他所针对的是“音乐的存在理由”。按照安塞迈特的观点,“潜在人心之中的情感活动……始终是音乐的源泉”;在“这一情感活动”的表现中存在着音乐的“伦理的本质”,斯特拉文斯基“拒绝把个人放入音乐表现的行为中”,在他看来,音乐就会“停止作为人类伦理的美学表现”;所以例如“他的弥撒曲不是表现,而是弥撒的画像,这个弥撒其实也完全可以由一位非宗教信仰的音乐家来写成”,因而它只带来“一种服装上的宗教感情”;斯特拉文斯基这样魔术般地抹去了音乐存在的真正的理由(代之以由多幅肖像画表现的忏悔),丝毫没有错失任何东西,除去他的伦理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