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三脚架(第5/8页)

还有几次,从别墅传来一种如同蜜蜂出巢似的嗡嗡声。当客人走出屋拥向花园的时候,声音也越来越大。范·T夫人几乎每天都请客设宴;请客人吃干点心和黄油吐司,品味锡兰和正山小种的茶香。茶是女主人根据秘方亲手精心调制的,与松香的味道十分相衬。范·T夫人与男士们所谈的话题都是严肃的。这些男士差不多都是年高的勋章获得者,由于地面高低不平,而且树根上又覆盖着青苔,所以都拄着拐杖以免摔倒。埃贡恭敬地向老太婆们立正敬礼,吻了她们的手,便找借口离开了花园。米歇尔竭尽说笑打趣与阿谀奉承之能事,去逗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们,但很注意礼貌。让娜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按照习俗,名门之家都藏有名贵的古瓷器;还有一些小木桶也是很珍贵的,里面装着温热的肥皂水,让娜用手轻轻地蘸了一下。她腰上系着一条花边薄围裙,她不是怕弄脏衣裙,而表明她是负责清洗盘子的。一旦客人的盘子光了,她就拿去先用水洗,再用更洁净的水涮,然后用抹布擦干净,又递给客人。克先生看着她那双洗刷瓷盘的漂亮的手,越看越爱看。瓷盘是半透明的,由海外商人从中国广东购买,远涉重洋运来的。这种家务活是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她干得非常熟练。爱情的苦恼,思想上的疙瘩,肌肉的酸痛,此时此刻都融汇在一起,恰像维美尔的绘画,达到了色彩与形式的统一。

克先生的汽车留在了黑山城堡,但是,他在海牙临时租用了一辆标致牌汽车。一天,他开车带着让娜去代尔夫特游玩。那里海水平滑如镜。房屋的窗子都镶着玻璃,不挂窗帘,屋内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如同纯洁的良心一样一览无遗。还有一次,发电机出了毛病,他们被困在费勒,费勒就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他们在那里一直呆到天亮。尽管费勒给他们留下了无限甜蜜快乐的回忆,但他们本来是没打算到那里去的,当然以后也不会再去。可是,这样的游玩应该是男人的事,他们经常不是陷入泥潭就是迎着尘雾而上。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要检查好曲柄卡槽,将轮胎打足气,还要看一看是否有螺丝掉了。这一次,只是在小港湾乘一只小船去弗利辛恩海滨兜兜风。

大海在怒吼。于格没有赴约,埃贡似乎也不在意。大海的狂涛使米歇尔回想起了与“他的两位夫人”在弗里西亚群岛泛舟海上的情景。埃贡也非常高兴,使他回忆起了他的国家的小海湾退潮和退潮后显露出来的沙滩。一个小时以后,筋疲力尽的船夫本能地驾船返航。到了岸上,大家与两个男人喝了一些刺柏子酒,便决定踩着沙滩往回走,尽兴地让风沙劈头盖脸地吹打着。他们把多少有点儿不听使唤的标致汽车扔在那里,第二天再去取。两个喜欢大风大浪的男人在大风中肩并肩地走着,大声地交谈着。

“于格溜走了。”

“您要是看见他,他可能会吓得面色铁青。这种情景并不美观。”

“吃饭的时候,他与您说话,您不吭声。您心不在焉,又嘲笑他。我发现音乐不会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您差一点儿在‘习惯’这个词的前面加上‘坏’这个形容词。您不要反驳我。一个聪明谦恭又懂得世事的人(我把所有这些品质都用在您身上),如果他用撬锁或别的什么方式溜进一个我们不知道的隐蔽角落里,居住在那里,自信可以从那里洞察一切,那么,这个人是不幸的。一个奴仆,一个依靠他人生活的人,一个走狗,由于年龄和外貌的不同,会变成一个搭档或一个供奉者。任何合作者或任何朋友,都会被看作是情夫,即使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有着略带黄色的皮肤和油污的头发,也是如此。”

“伦勃朗画笔下的大卫也是黄皮肤,头发也是油污的,但是他有本事让扫罗王半个身子躲在帷幔后面啼哭。假设是竖琴变奏曲使扫罗陷入了如此境地。”

“扫罗年老体衰,”埃贡违心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到六十岁的时候会为谁或者为什么事而啼哭呢?”

“您的音乐会将在两个星期以后举行,您需要您的合作伙伴。您是不是去伦敦找他?”

“谁说他去了伦敦?于格在不高兴的时候,就住在克拉那坡勒斯基旅馆附近的窑子里。谁问他电话号码,他都会告诉,但是已经与窑子的老板说好,老板就说那里是克拉那坡勒斯基旅馆。要是有人与他约见,他就掐着时间换上衣服,穿过小街去旅馆,在旅馆的会客厅里接待客人……我从来不喜欢他演奏的颤音,老是那么悲哀的音调。我倒觉得,西里西亚的安杰勒斯对上帝提的问题,可以说是与回答一样清澈。上帝怎么回答,人们事先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