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三脚架(第2/8页)

战前来此海滨的女士们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些情况,也没有想到骨头被用来勾勒曲线和撑起裙子的鲸鱼竟然也在这一带海域出现了。从上下胡须之间喷出的烟污染了人们前来寻找的洁净空气。男人们穿着至膝盖长的条纹游泳裤,胸部护着船锚图案的游泳衣,或者在波涛中潜泳,或者在水中玩球。女士们身穿海蓝色毛料紧身上衣和色调协调的短裤,短裤还镶着褶边,只遮着半个大腿,站在水里任海浪拍打着。当一个浪头打来,溅得满身是水,短裤里灌满了沙子,她们便叫着往岸边跑去,一副笨重的样子。波浪也感到害怕,往后退缩了。这时,驯服的骏马便拖着游泳者,连同他们租用的有滚轮的更衣室一起往水浅的地方走去。半个世纪以来,从堆积在海滩上的包装锡纸和油纸来看,卖巧克力和三明治的商人应该发了大财。

以目前的眼光来看,当时来这里游泳的人,比现在那些涂得油光光、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更难看。但是,由于海滨十分辽阔,人们只是在旅游季节才来这里游泳,因此人数虽多,也不显得拥挤。到了秋季和冬季,海水一冲,海风一吹,海滩全都干净了。人们觉得,沙丘边缘沉重的建筑物也都摇摇欲坠。无一定形状的海水,尽管被到处修筑的堤坝拦蓄着,但终将摧毁用钢架搭建用石灰粉刷的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在几个世纪之中,尽管有水流和波涛的冲刷,这里的海岸没有发生很大改变,以后也不会有很大改变。两个最小的孩子,一个叫克莱芒,一个叫玛格丽特,正光着脚在沙滩上走,看见沙子在他们的脚趾缝里冒了出来,感到很好笑。小阿可塞勒还在沙滩上爬。他们可能会成为世界上最早的也许是最后的孩子。

范·T夫人正是为了这些孩子,才请人在海滨搭起了这个帐篷。三个女仆,其中巴尔贝来自黑山城堡,正守着他们,无论当他们在睡觉,还是在玩耍。要是孩子玩恼了,不论哭喊还是叫唤,都得哄着他们。当孩子的父母走过来的时候,她们拿起兜在围裙里的毛线球和毛衣针,赶紧站起来。奴仆中如果谁是农家女,还得向主人行屈膝礼。这三个女仆中,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这出海滨喜剧。天还没亮,埃贡很快地洗了个冷水浴。黎明前的大海总是有点儿让人感到害怕,因此他很快地就结束了与大海的搏斗,以免在回到岸边的时候遇上一大清早被海浪冲上海滩的海蜇。被冲上海滩的海蜇活像一摊摊粉红色的痰液。克先生对海水浴总是有一种不舒适的感觉,只游了半个小时,然后在空旷的沙滩上溜达一会儿,也就心满意足了。让娜差不多有着克里奥尔人的身体惰性,不喜欢活动,在整个暑假里老是没精打采的样子,总在睡觉,做梦。快到中午时分,她懒洋洋地来到海边,躺在藤条长椅上,看着孩子们玩。此后不久,是米歇尔,也许是我从前的一个女仆,在谈到当时拍的一些照片的时候告诉我,在那些穿着浅色衣服的年轻人中,有一个很小的女孩儿,头戴大宽边女式草帽,穿着很不合身的英国绣花蓬松长裙,好像她会被海风吹起,吹到大海里去似的。那个满头金黄色鬈发的小男孩儿,穿着英国海军的夏装,这是本世纪初小男孩儿必须穿的军服。这些孩子手里都拿着小水桶、耙子和铲子。三个小孩中最小的那个拿的是短柄铁铲,正蹲在沙滩上郑重其事地挖沟,挖完了又用沙子填上。这个孩子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疗养院里度过的,英年早逝,没有享受到真正的生活乐趣。与他相反,另外两个孩子都经历了漫长的人生之路。他们在走到生活旅程终点的时候,回顾过去,尽量不要遗漏任何细节,对年轻时代有着一个完整的回忆,像所有的子女一样努力破译父母的气质,但总有一些东西像沙子似的从指缝间漏掉了,结果无法找到答案。“玛格丽特,我们在二十岁的时候没能再次相见,没能结婚,真感到遗憾!”“克莱芒,您第一次结婚不久,就大吵大闹地离了婚,您还告诉我,四分之三的人的婚姻都不和睦。我们的婚姻能不能成功也值得怀疑。我们各自从自己的方面来说,过得还不错。”“可是,玛格丽特,请您告诉我,克莱芒不是您的哥哥?”“不是,瓦尔特,从我们的生日来看,我们不是。”因此,不论我们自己还是我们的好友,我们都极力把一种意义赋予本来没有这种意义的事物;如果可能,还努力解释两个人之间从生命的开始就存在的这种非常薄弱然而魔术般的联系。这时,笨手笨脚的小女孩儿拿着铲子摇摇晃晃地摔倒了,膝盖上擦破了一点儿皮,便坐在地上,没有哭也没有叫唤,而是捉了一只正在沙地上爬的小蟹拿着玩。两个男人不时地说着什么话,还互相递香烟。让娜把阿可塞勒交给女仆看着,站起来领着两个大孩子,慢慢地往大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