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街 27

一八六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德·克莱伊昂古尔先生及其孩子们准备从黑山去巴约勒,他们将在那里的老屋过一天。米歇尔-夏尔骑马,加布里埃尔和小米歇尔一起骑一头漂亮的驴子,上面备好了装饰着绒球的漂亮鞍子。加布里埃尔攥着缰绳,坐在后面的小弟弟老插嘴支使她,像是在帮忙,有时却是在帮倒忙,所以姐弟俩时不时地要拌嘴。上个月,她已满十四岁了,大人不肯再让她跨坐在驴身上,我想她是侧身坐着的,双膝保持平衡,小心地夹着裙子,生怕裙子撩起或被风吹起。这一小队人马欢快地沿着通往栅栏门的杜鹃花甬道开拔了。他们从位于山丘高处的磨坊前通过,磨坊缩在城堡后面,建在即使晴和天气也总不断有风的地方。大风车翼转动着,犹如海上船帆般呼呼作响。一辆一匹马拉的有篷小车停在晃晃悠悠的木梯前,磨坊主站在狭窄的平台上与在下面等着麦子换面粉的女人在说笑。随后看到的只有那家小咖啡馆,它也位于高处,是村民们散步的目的地,有两棵小菩提树为之遮阴。坑坑洼洼的道路很快便下到圣让-卡佩尔村。两个坐骑一前一后地走着,公路挺窄,所以米歇尔或他姐姐可以不时地伸出手臂,去折一枝诱人的榛子树枝。

他们已经往下坡路走了一大半了,突然,一阵奔马和车轮断裂的巨响飞快地传来,坐有篷马车的女人失去了对马的控制,大概是牛虻或过重的一鞭使马狂奔不已。

米歇尔-夏尔紧贴着路边;驴子受惊,跳上斜坡,把两个小骑手掀翻在地:加布里埃尔滚到车轮下,压碎了肩膀;小米歇尔撞到一块石头上,一只脚脱臼,腿肚子上划了不太深的长长的一道。辕马气喘吁吁地站住了,那女人跳下马车,难过和害怕得直嚷,或者说是直吼。遇到严重事情时始终镇定自若的米歇尔-夏尔翻身下马,他轻轻地把加布里埃尔放倒在有篷马车的粮食口袋上,决定继续前行,直到最近的一个农庄。他在那里向佃户借了一辆双马驾的马车,继续往巴约勒赶去,在那里,将找到一位医生和一个外科大夫。为了不使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孩摇晃得太厉害,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步行走这一段路的艰难。女孩不仅肩膀被压碎,而且脖子根那儿有一个可怕的大口子,仿佛刽子手刀法不济造成的似的。加布里埃尔像是在噩梦的抽搐和梦呓中似的呻吟着,疼得直哼哼,她已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往何处去。父亲在她身边的麦秸上坐着,在经历他一生中最残酷的一个时刻。

事故一发生,他便立即让小男孩去城堡报信儿,甚至都没发现小米歇尔也受伤了。小米歇尔也没发觉自己受伤了,他后来一直觉得很惊讶,竟然能以自己的那只脱臼的脚爬坡,一口气跑上了坡顶。他喘着粗气重又穿过杜鹃花甬道,来到露天平台,他母亲正在那儿绣花。

“妈妈,加布里埃尔……”

听见儿子一喊,她猛地跳起来,儿子刚一说,她就明白了:

“不幸的孩子呀!为什么单单是她呀!”

小米歇尔踉踉跄跄地抓住花园中一把椅子的椅背,晕了过去。

“王后”和她的两个女儿十分镇静,赶忙照看病人。客厅里已经为小加布里埃尔搭起了一张临时的床;医生和外科大夫来了,但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祈祷女孩尽可能快地断气才好。但加布里埃尔不幸地拖了几个小时。

诺埃米胡乱地从药柜中抓起里面的纱布、旧布纱团和补药什么的,急匆匆地驾车前往。到了巴约勒,她看到女儿已经不行了,母亲的绝望变成了愤怒的指斥爆发了出来:

“我怎么对不起上帝了?”

在这种狭隘的基督教的环境中,这种质问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把一切都归之于它的诺埃米的自私在这之中也暴露无遗。最后,医生觉得给她开一剂镇静剂为好。

父亲和母亲在巴约勒一直待到出殡。小米歇尔是从前来为他处理脱臼的外科大夫嘴里听到他姐姐的死讯的。他把自己关在城堡三层自己的房间里,城堡显得出奇地空荡,仆人们都不敢大声出气,一个负责丧事的女佣守在他的床前。下葬的那天早晨,大家都去墓地了,只有他一人待在家里。回来后,他母亲没有上他房间来,看见活着的儿子会令她想起死去的女儿。相反,不一会儿,他父亲坐在了他的床前,同他一起做他的暑假作业,让他开始学希腊文,好使他有事可干,而且自己也因此恢复了点平静。这个温情的父亲可不是一位宽容的父亲。儿子后来一直记得,仆人给他端来了一份饭,他不肯吃(我想是牛肉米饭),父亲就让他一连饿了两天,直饿得他把自己不爱吃的那份饭吃得一点不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