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街 24

但是,有一个题目是永远也谈不完的:星期二的大餐。“她一门心思地在忙乎自己的事。”米歇尔-夏尔以他那无可指责的挖苦口吻记述道。其实,忙的并不只是同厨娘的私下商讨,并不只是要付多少钱给花店店主、鱼行老板、菜馆经营者、为一件巴黎时装稍加修改的裁缝或重新熨烫一些上浆的桌布的人,最大的事是宾客的名单——千万不能把那些大菱鲆和菠萝让一个没达到某种社会水准的人吃了。有些人物是非请不可的,如省长,城防司令,刚来里尔时的北部谱系的重要亲戚们,来了解当地工业情况的巴黎银行家们,几个归顺当局的或者正派观念已不强了的有身份人家的代表,一直在做善事的那位主教,以及当他在当地时的那位教廷大使。阿马布尔·迪弗雷纳时不时地还坚请一些路过的同僚,譬如那个矮小的比纳尔老头,他是帝国的检察官,曾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查禁了波德莱尔先生的《恶之花》,而且还差一点儿也把《包法利夫人》判为禁书;这位公共道德的捍卫者收集了古代的色情短诗,迪弗雷纳也是这方面的业余爱好者,他同他一起攻击一些所谓博学的引言。米歇尔-夏尔很得体地没参与其中。

其余时间,相互间说的下流玩笑话都是在巴黎人或军队中流传的。所邀请的夫人们并不是一些风流女人,但是她们全都习惯于饭后,当每人面前的那五只高脚杯空空如也,脑子里飘飘忽忽时,听一些风流韵事。(“我们在家里疯狂极了!”几年前,一位年已八旬的表兄肯定地对我说道,他其实不可能参加过这类第二帝国时的盛宴,而他所记得的大概是在巴约勒的星期日家庭宴会,当时,曾有一位面部患有癌症的老年宾客任由香槟酒从他的癌肿上流过。)在里尔每星期二的欢乐气氛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风趣,而且大家全都尽情欢笑,一醉方休。巴黎,米歇尔-夏尔和诺埃米每年至少要去两次,它从来没有里尔那么欢快和灿烂。地租在增加,股息明显地在攀升,刚在鲁贝建起的工人住宅获利百分之二十五。确实,这些住宅没门没窗,米歇尔-夏尔本应干预此事的,他私下里承认应视这些房屋不符合卫生条件而且十分危险,但他暗自寻思,不管怎么说,必须想法安置纺织厂的工人,而且出资人只有获得实际利益才肯出血的。

每星期二的常客帕里卡奥伯爵讲述了几件他经历的中国之战的轶事:法国大炮在战斗中大显神威,拿着长矛和弓箭的黄皮肤的骑兵尽管喊杀声震天,却不堪一击,这些人不让文明国家建立本可以有利处理事情的租界。而阿拉伯人也对进步采取闭关自守的态度。在阿尔及利亚,布佐的士兵们无疑是做得有点过分了:头天晚上被夺取的那些反叛者的小村庄,往往第二天早晨便是一堆灰烬了,而村民们也守在屋里,与自己的茅屋同时化为乌有。在吸烟室里,用不着担心刺激夫人们的敏感神经,于是这位英雄承认,曾经发生过几桩用刺刀挑死儿童的事。有什么办法呢?战争就是战争!

一位显然是参加过这些盛宴的秘密报告的编写者对诺埃米温柔而善良的性格赞不绝口,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秘密报告都是些什么货色了。“尽管她极其谦虚,但在上流社会中并不是默默无闻的。不过,她在上流社会并无大的影响,她也从不想施加影响。”很可能诺埃米在雄心上如同在爱情上一样,非常地迟钝。同样可能的是,她的漠然是出于外省人的一种可敬可佩和坚定不移的傲岸,安于现状,别无他求。我很感激她没有在省府沙龙中抬高自己。

对北方的人和事似乎存有偏见的秘密报告的编写者违心地记述道,“属于当地显赫人家的米歇尔-夏尔穿得衣冠楚楚”,而且“他的行为举止透着某种高雅”。但是,“他仍受到弗朗德勒血统的影响”。“他的思想不是太活跃;然而,在他那好好先生的外表下,不免透着某种精明。他对答如流,令人佩服。”“他在政治方面缺乏才智。”这位人类木偶的“解剖学家”补充说道,就这一点而言,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管我们可能给予“政治”和“才智”这两个词的意思是好还是坏。但是,“他处事有方,而且他的行动无可挑剔。他的立场以及他的取向使他成为有用之人。”另外,对于这个省参议会副主席的职位来说,他“受的教育是足以胜任的”,而这份半真半假的报告不久就让他荣任此职了。官方的这位间谍说的是事实,米歇尔-夏尔是足够地因此也是不足够地受过教育。在这一方面与在其他方面一样,不必太“跟上时代”,而且,不落入时髦观点的圈套甚至还大有好处。然而,在一方面是达尔文时代,另一方面是勒南和丹纳的时代,这个因为其在斯坦尼斯拉斯的老师让他读孔狄亚克的书籍而在重读后者的书的文人,不时地重新翻开塔西陀的史书,以免荒废了自己的拉丁文,并把从亚当到路易十四的世界史分成六个阶段教给自己的女儿;但严格地说起来,他算不上是个“受过教育的人”。然而,我很担心这位巴黎的编写报告者根据他对《妓女爱丽莎》和奥芬巴赫最后的那段歌一无所知去判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