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夏尔的青年时代 12

凡尔赛铁路普莱西街

明日,五月八日,星期日,凡尔赛的喷泉喷水日,自早晨至晚十一时,每半小时发一趟车。除早晨头几班车而外,所有车次全部直达……

在普莱西街火车站,提前发售车票。

三个月后,五月八日的温和阳光照进房间,使一切变得美丽光鲜。时间尚早,阳光尚未射进这条狭窄的街道,但是人们猜想到将是个晴好的日子,是一个温暖的春天的一天。那是一八四二年,是个星期日,而且还是开明君主日(但夏尔-奥古斯坦对此是不屑一顾的)。该大学生的法律书籍没再堆在铺上了白桌布的桌子上了;一只咖啡壶坐在炉子上,桌上还摆着一排杯子和茶碟,全是从女房东那儿借来的;一只大篮子里装着一些奶油圆球蛋糕。

机缘凑巧,卡塞尔的一个同学夏尔·德·凯茨波特选择了这个时刻来参观巴黎,他的哥哥,也是儿时的朋友,也在巴黎攻读法学学士学位。外加米歇尔-夏尔在斯坦尼斯拉斯中学的两位老同学参加的这个小组决定,把这个星期天用来欣赏凡尔赛喷水池的喷水。在花园里遛一圈儿之后,他们将带小凯茨波特去参观凡尔赛宫和大小特里阿农城堡;中午在附近找一家小咖啡馆吃完午饭后,下午便去森林里疯玩一通。刚到巴黎没几天的外省青年小凯茨波特被临时看作布朗歇特选中的一位可爱的女伴,他哥哥有他自己的被吸引来的轻佻女子。同行的人中有一位是名叫勒马利埃的建筑师的儿子,另一位是年轻的德·德里翁维尔先生,他们有的带有的没带自己的女伴。谁都没有费心劳神地去记这两三个漂亮姑娘的名字,我们假定她们就叫爱达、柯拉莉或帕米尔吧。米歇尔-夏尔坚持要邀请大家到他那儿去用早餐,以开始这美好的一天。

年轻人几乎同时到来。虽然布朗歇特为了显示高贵是最后一个到的,但仍不时地与米歇尔-夏尔眉来眼去。她穿着一件崭新的开司米羊毛衫,是临来前收到的一件礼物,因为已谈定她很快将嫁给一位严肃认真的朋友——莫兰的一位出纳员。小姐们都穿着南苏克布服和奥甘迪衣裳,头戴蓝色或粉红色带子系着的花女帽;先生们穿着浅色的长裤。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衣裙的簌簌声。

一会儿过后,大家就跑到店铺尚未开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上逛了起来。为了给当天的欢快增加一种更加新奇的快乐,他们决定去凡尔赛,并坐火车返回。北方地区的铁路线尚在计划之中,所以坐马车来巴黎的夏尔·德·凯茨波特还是头一次有机会看到火车。默东-凡尔赛的火车只是一年半以前才开始运营的,即使是对于这一小伙人中的巴黎人来说,坐火车出行也仍是件新鲜事。车厢内已挤满了人,要找个座位很不容易。爱达或柯拉莉很害怕,或者因为撒娇而假装很害怕;先生们则保证说铁路十分安全,让她们放心。旅途中,凯茨波特兄弟俩犯了大忌,同米歇尔-夏尔聊起了卡塞尔的那些大小事件;两个巴黎人则在谈政治。年轻女子们都有点厌烦,便聊起穿着打扮以及去年各自的情人来,一通哈哈大笑,而且觉得火车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快。米歇尔-夏尔殷勤地帮着布朗歇特从眼皮下面弄出一点灰尘来,说实在的,根本就没看见有,但她硬说它弄得她眼睛好疼。

喷水池喷水的情景十分壮观,特里阿农城堡也很美,凡尔赛宫本身却有点逊色,那些充满历史积淀、挤满参观者的大厅让大家感觉疲乏,但谁都不愿明说。在镜宫里,布朗歇特颤抖地提醒道,这儿到了夜晚大概会有不少鬼魂显现。小径旁树木初绿,他们相对来说离开了人群,所以觉得很高兴。有煎鸡蛋和油煎食品的午餐吃得大家很开心,而且似乎吃得有滋有味,因为中午已过了很久,大家都饿极了。大家为布朗歇特未来的婚姻干杯,因为她肯定找到了好主儿;她轻轻地脱去有点挤脚的浅口薄底皮鞋,在桌下用她那纤巧的脚踩她亲爱的男友的脚踝。大家又为米歇尔-夏尔和路易·德·凯茨波特举杯,祝愿他们在即将举行的法律课考试中取得成功,并祝愿勒马利埃在美术学校的考试也成绩斐然。

返回时走得很慢,男士们伸出胳膊让喊累的小姐们挽着,大家又齐声唱起一支抒情歌曲;勒马利埃稍许喝多了点儿,在哼一些下流的曲子,大家让他闭嘴。柯拉莉口渴,想让大家在一家小酒店停一下,喝杯巴旦杏仁糖水,但米歇尔-夏尔提醒大家,必须赶快赶到火车站去,否则就来不及赶回巴黎去茅屋餐馆晚餐——他已在那儿订好座位了,而且也来不及去塞纳河上看焰火了。

凡尔赛火车站洋溢着庙会和吵嚷嬉闹的气氛。米歇尔-夏尔建议等下一趟火车,这多少将会耽搁他们一点的:为了解决旅客太多的问题,现在改为每十分钟一班火车了。一列由两个火车头牵引的列车进了站台,一些盛装但被灰尘和提早到来的热天弄得衣冠不整的资产阶级夫妇,一些中学生、戴鸭舌帽的工人以及拖儿带女怀抱一束已经开始凋谢的水仙花的女人,拼命地往车厢的高踏板上拥去。勒马利埃刚来得及指给他的同伴们看正在登上旁边一节车厢的一位官阶很高的海军军官迪蒙·迪维尔海军上将,他去南极勘察,历尽千难万险,最近刚回来,一位打扮入时的夫人和想必是他儿子的年轻小伙子陪着他。小姐们在她们的男伴们的帮助下往车厢上爬,一边尽可能地护着自己的衣裙边饰和女帽。大家坐下或因没有座位而站着,气喘吁吁的,这时候,工作人员正好在关上并且锁好车厢门,以防止有人无票上车或车到站前悄悄溜下车去。保尔·德·德里翁维尔坐在米歇尔-夏尔对面,心里有点打鼓:他母亲要他保证绝不坐在头一节车厢里。他还补充说车开得实在是太快了。恶劣天气之下,车辆的横向摆动犹如船只的横向摆动一样。突然间,一阵阵摇晃把旅客摇到了一起,大家又是笑又是怕;忽而又是一次巨大的碰撞,把乘客们抛到地上或撞到车厢壁上。一阵金属的摩擦声,木头的断裂声,蒸汽的咝咝声和热水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旅客们的呻吟声和喊叫声。米歇尔-夏尔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