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昧时代 02

但是,几乎在各处都已经有了人了。但人还是星星点点、偷偷摸摸的,有时候被附近那些冰川的最后移动所侵扰,他们在这个没有洞穴、没有岩石的土地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们是捕食王,捕食动物,砍伐树木,设网埋桩;他们捕捉大候鸟,晒干冬贮;他们是建筑师,用树枝圆木搭建房屋。这些“狼人”、“狐狸人”、“海狸人”,他们把动物所有的才智都集中于一身,犹太教的传说谈到他们时说大地不肯把自己的泥土送给上帝去把他们做成人形,而阿拉伯的传说谈到他们时则说动物们看见这种赤条条的虫子会发抖。人带着自己那些不管你如何评价的能力,在全部事物中构成一种异常,他们有着令人生畏的天分,既比所有动物都好,又比它们都坏,而且,他们还具有既可怕又卓越的选择才能。

动画片和科普读物向我们展示的那个亚当是个无名鼠辈,一副浑身长毛、手举大棒的野蛮人模样。犹太基督教的传说,原始状态的人在一座美丽的花园的浓荫下悠然地漫步,可我们离这个传说甚远,而离米开朗琪罗的亚当更远,他笔下的亚当接触到上帝的手指而觉醒而渐趋完美。毫无疑问,他们是野蛮人,但这个野蛮的普罗米修斯却发明了火,发明了熟食法,发明了在木棍上蘸上树脂夜晚照明。他们比我们更会区分可食性植物和有毒植物,更会区分什么是非但不能食用而且会让你做噩梦的植物。他们发现夏季日落更偏向北,某些星辰在围绕着天穹转动,或者有规律地沿着黄道十二宫运行,而另外的一些星辰则相反,毫无规则地任意来来去去,在一定数量的朔望月或季节之后重复这类运动;他们利用这种知识夜间或昼间出行。这些野蛮人还创造了歌曲,那是劳动、欢乐和痛苦的伴侣,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人几乎完全不会唱歌了。当你观赏他们壁画中的伟大节奏时,你就会认为捕捉到了他们祈祷或念咒时的旋律。对他们埋葬死者的那些地毯所进行的分析证明,他们通常把死者放置在一些图案复杂的花地毯上,与我小时候那些老妇人铺在仪式队伍经过的路上的地毯好像并无太大的不同。这些史前的皮萨内洛和德加们了解艺术家奇怪的强制性,把自己脑子里、眼睛里和手里所产生的一群形象与真实世界熙攘纷繁的面貌重叠在一起。

我们的人种学家们工作的近一百年来,我们开始知道存在着一种原始的奥秘和智慧,并知道萨满们冒险闯入一些类似于荷马的《奥德修纪》或但丁夜间走过的路径。只是出于妄自尊大,我们总是不愿承认过去的人类与我们有着相类似的感知,以至于不愿在他们的洞穴壁画中看到除了实用性幻象之产物的其他什么东西——一方面的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和另一方面的人与艺术的关系,这种关系更加复杂,而且走得更加远。同样的蔑视可能还有,比如在对待大教堂上就存在着鄙夷不屑,认为那些大教堂是与上帝的一笔大交易,或者是被专制贪婪的教会强加的苦役。把这些简单化留给奥迈吧,没有什么能阻止你去假设,一个史前的巫师在一幅满身中箭的野牛像前,会像一个基督徒面对供奉的羔羊时感受到同样的恐慌与虔诚。

这就是那些新石器时代的能工巧匠和适应者,他们与我们顶多相距三百代,他们很快将被研制铜铁器具的“技术专家们”追赶上;这就是那些手工匠人,他们在完成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之前的人一再用右手所做的动作;这就是高脚屋和干砖墙房屋的建造者;这就是把树干挖空做船或棺木的制造者;这就是那些村民,他们的后院里有狗,有蜂箱,有石磨;这就是那些放牧人,他们同变成家畜的动物们达成过协议,但最终还是撕毁协议,杀死它们;这就是那些利用马匹和马车为己所用的人。想必是饥饿、失败、冒险的乐趣以及再过五百年蛮族入侵时将自东向西刮的那同样的风,把他们驱赶到了这里,如同他们的先驱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如同他们的后继者有一天将会做的那样;这些人中所剩下的稀稀落落的人,周期性地沿着这些海岸聚集起来,犹如暴风雨过后,在这些同样的沙丘上,被海浪冲到岸边的海藻、贝壳和木头形成长长的堆积物一样。这些人都同我们很相像,把我们与他们放在一起,面对面,我们就能从他们的相貌中看到从愚蠢到聪颖,从丑陋到美丽的同样的特征。与丹麦铁器时代同时的那个托伦人,脖子上套着绳索在沼泽地里变成了木乃伊,似乎当时思想正统的公民都把他们真真假假的叛徒、逃跑者、软弱无能者统统扔进了这个沼泽地,以祭献某位仙女。这个托伦人有着一张可能是最聪明的人的脸,他一定是在傲慢地审视着审判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