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07

前面的几个章节我写得很是顺畅,趁着这个笔势我再写一些有关费尔南德的家庭和她幼年时代的情况。为了深入了解先人的过去,我引用了一些家谱和类似地方志的作品中收集的零星材料。关于近代的事,我依据的是米歇尔引述的费尔南德的回忆。父亲这一边的家族历史我知道得很详细。通过父亲对我多次重复的只言片语我可以约略估计父亲的一生,而这又与我自己的历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对背景地点和我度过幼年时期的那些地区的描写也是如此。这些都跟我自己的回忆密不可分。接下来描述的绝大部分回忆对我而言却十分陌生。

根据地方志的记载,加蒂埃(一直到十七世纪中叶都是这样拼写)是列日地方一个古老的家族。一个叫做里比埃·德·加蒂埃的骑士娶了依德·德·奥罗涅,成了一三六六年列日城的“当政主事”。这就差不多像是执政官,十四世纪城里双雄并立,一位凭的是“门第出身”,另一位靠着“闯荡事业”。加蒂埃家族最终也走上了大多数旧家贵胄所走的路:衰败没落。若不是一个叫做让·德·福尔威的人于一四二七年娶了加蒂埃家的一位玛丽小姐,承继了这个姓氏和族徽,那么这个家族就几乎湮没无闻了。这样一来,加蒂埃一家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系,继续在列日这个奇怪的享有教廷爵位的领地上繁荣昌盛,一七八九年以前,列日隶属于神圣罗马帝国。这些人严格地在他们的阶层之内通婚,嫁妆一定是肥沃的土地,或者是有个父亲或叔舅,在主教府和市政府有影响力,能当后台。他们的财产光明正大地越滚越多。一直到十八世纪末叶,户籍清单上还有福尔威这个姓氏。一五四五年出现了福雷马尔这名字,到了一七一四年才出现路易-约瑟夫·德·卡蒂埃的字样(从这时起,就用‘卡’这个比以前的姓氏更为典雅的字头了),这人是苏格松的领主,来自一个叫做蒙的村庄和一个叫凯尔舍拉德的地方,他又从一个姑妈那里承继了大福雷马尔领主的名号,早年间大福雷马尔曾是医院骑士团的封地。

可以发现这个家族里有许多成员先后或同时在做官:有爵位的市政长官,拥有高级、中级或低级裁判权的法官,首席法官,列日政府的终身议员,财务秘书,马克西米连-亨利·德·巴维尔主教大人的私人顾问,约瑟夫-克雷芒·德·巴维尔主教大人的私人顾问及财务总管,圣约翰天主堂及于伊圣母院宗教事务委员会的长老。在这些人中间,有五个人在十八世纪曾当过列日的市长,有三个还连任一次。一个世纪以前,这些荣誉也带来了危险:十七世纪,曾有五个列日的市长死在断头台上,还有第六个被刺杀。这些死于非命的市长都属于主张改革的党派。费尔南德的祖先属于拥戴主教的那一派。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当官办事也不是轻松的差事。一六三七年,一个有爵位的市政长官据闻因参加了诛杀市长拉吕埃勒的密谋,而被聚集的人群撕成了碎片,据说造反的人喝了那个倒霉鬼的血,用牙咬下了他的肉。

说起一个家族的历史,如果我们不把它当做一扇窗,通向古老欧洲一个袖珍小国的历史,那就毫无意义了。有人说,这个宗教气息很浓的城市是由传说中的圣于贝尔建立的,是查理大帝的家族发祥之地,对错暂且不论,我们总觉得查理大帝是我们的一位祖先。这城市紧密地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这个法国气息很重的事件纠缠在一起,其传说丰富了我们的武功歌。列日似乎更像一个相当遥远的法国大城市。从一切看来我们都觉得,与我们的奥依语十分相近的瓦隆语(列日人不该抱怨,我对他们说,我只要跟当地的一个农妇交谈几句,我就觉得仿佛回到十三世纪了);科明尼斯所说的“蠢笨的百姓”,他们暴躁易怒也开朗快活,虔诚笃信也反对教权,以自己居住的城市为荣,“因为每天举行的弥撒和罗马一样多”,在主教宣布把他们驱逐出教会之后,倒舒舒服服地过了五年好日子;十八世纪华宅高第的法国味道很浓的布局;格雷特里及后来的塞扎尔·弗兰克的音乐;宣布《人权宣言》引起的轰动;一直到泰罗涅·德·梅里古尔的大胆作为。我们很有理由把列日的居民区看做是巴黎圣安托万的延伸,而乌尔特省的首府列日正是由大革命造就的。

这里是对偶的历史背景中的一个方面,与之相对的是摩泽尔和莱茵地区。早在十世纪,列日就因这些文化达到了繁荣。象牙雕刻,珐琅工艺,《福音书》的印刷,卡洛林王朝及奥托王朝时的全盛时代。这里的艺术通过艾克斯拉沙佩勒与古代艺术相通,又经过那里与拜占庭互相联系,显然是具有帝国气象的艺术。风格高雅的圣巴托罗缪领洗池是一一一〇年刻制的,似乎提早了四个世纪,或晚了一千年。一方面,它为吉贝尔蒂雕刻的着衣或裸体圣徒奏响序曲。另一方面,刻在洗礼盆上的哲学家克拉东那肌肉发达的背部,使我们想起奥古斯都时代罗马的浅浮雕。这是一个叫做勒尼埃·德·于伊的艺术家的作品,他师法古人,又强烈地让人想到一个列日地方的哲学家,一个世纪后遥想古人,却因从阿那克西曼德、塞内卡以及迪南的大卫那里汲取了灵感,于一二一〇年在如今成为巴黎中央市场的地方被活活烧死:上帝是什么?是无所不包的心灵。自然,加蒂埃家的远祖与这个雕刻家和异端的精英毫无联系。他们顶多会为其中一人作品的精美感到诧异,也会被另一个人的思想激怒,如果他们有所耳闻的话。我提起这个作品和那人非同一般的命运,因为有太多的人不知道,在那些来自古代的粗大血管里的东西,流淌在我们误以为的顽固不化的中世纪。列日位于圣大阿尔伯图斯居住的科隆与阿伯拉尔居住的巴黎之间,常有教士和教廷人员来来往往,与罗马和克莱尔沃保持着联系,一直到十三世纪末,在思想交流的大路上,列日始终是个驿站。接下来两百年的内部纷争使城市力量衰竭,十七世纪又充满了社会动乱,耽误了这城的文艺复兴,只有几个意大利化的艺术家勉力维系一缕线索与文艺复兴的中心保持着联系。很早就有一些“大师”受到法国优秀的影响,正如同以后的启蒙思想照亮了逐渐形成的自由派资产阶级。尽管让-路易,路易-约瑟夫,让-阿尔努尔和皮埃尔-罗贝尔在巴维尔家族的采邑主教宫廷里说的是凡尔赛的法语,但还是有一点点瓦隆地方的乡音,一直到旧制度结束时,他们的语调和气氛仍带有德意志小公国的愉悦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