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麦卡锡先生的办公室

讲道理的教师在本森高中寥寥无几,麦卡锡先生是其中一位。他年纪颇轻,但不知为什么,高中那些糟心的破事在他眼中犹如浮云。本森高中不少年轻教师每天至少要哭上一回,其他一些要么愚不可及,要么专横独断,总不免落入俗套,麦卡锡先生却自成一派。

麦卡锡先生是白人,偏偏剃了个光头,前臂文满文身。天底下再没有比“事实”更让他热血上头的事了。如果有人在课堂上引用事实,他会捶胸高声喊“铁铮铮的事实”,要么就喊“尊重调查”。如果引用的事实有误,他会高喊“与事实不符”。他一天到晚用保温瓶喝越南汤,还把喝汤称作“叩问神谕”。极少数时候,要是特别兴奋,他会装成一条狗。大多数时候,他极为随和,有时还会光脚授课。

不管怎么说,麦卡锡先生算是唯一跟我交好的教师,他还准许我和厄尔在他的办公室里吃午餐。

每逢午餐时间,厄尔总是闷闷不乐。他上的是补习课程,同班同学都是呆瓜。再说了,补习课程的教室都在地下室。

顺便说一句,按厄尔的聪明劲,他想上哪个班就能上哪个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上补习课。不过说到厄尔的决策,估计二十本书也说不完,所以我也不再细究了。问题在于上完几堂补习课以后,厄尔已经被各种愚行折磨了整整四个小时,害得他恨不得自我了断。结果到吃午餐时,前十分钟无论我说什么,他一概恼火地摇头,之后才终于振作起来。

“最近你常跟那个女生在一起嘛。”就在我犯傻去自助餐厅吃午餐的次日,厄尔说道。

“是啊。”

“你妈妈还在逼你。”

“差不多,是的。”

“那女孩没几天好活了,是吧?”

“唔。”我说。我实在无从答起,“我的意思是,她患了癌症。但她自己并不觉得会嗝屁,所以陪她一起玩的时候,我感觉有点难过。因为我一直暗自心想‘你活不了多久,活不了多久,活不了多久’。”

厄尔板着一张脸。“人人都会嗝屁。”他说。实际上,他说的是“银银都会嗝屁”,但真要白纸黑字写下来,看上去还真蠢。舞文弄墨有什么用?我恨死这种破事了。

“没错。”我说。

“你相信有来世吗?”

“不信。”

“呃,你信的。”厄尔听起来胸有成竹。

“不,我就不信。”

“你不会不信没有来世吧?”

“唔,这是……三重否定哇。”我说。我真招人厌。真是蠢到家了,谁会非要故意招人厌呢。

“去你的大头鬼。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居然瞧不起来世。”

我们吃起了午餐。厄尔的午餐是彩虹糖、膨化脆片、曲奇,再加上可乐。我吃的则是他带的曲奇。“你想不通‘嗝屁’是怎么回事吧,你难以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歇菜。”

“我的脑筋很好使。”

“我正打算踹那脑袋一脚。”厄尔说着,莫名其妙地跺了跺脚。

麦卡锡先生适时走了进来。

“格雷格,厄尔。”

“怎么样?麦卡锡先生。”

“厄尔,你的午餐真垃圾。”历数整个世界,说出这话而不惹得厄尔抓狂的人也许有四个,麦卡锡先生正是其中之一。

“至少我没有喝保温瓶里某种味道熏人、看上去还跟海草……不,触角差不多的汤。”

不知何故,这一阵厄尔跟我都对“触角”痴迷不已。

“嗯,我也只是过来加点料。”

这时我们才注意到,麦卡锡先生的书桌上摆着一台电炉。

“教师休息室在重新布线,”麦卡锡先生解释道,“小子们,这可是智慧之源,仔细瞧瞧神谕之源吧。”

我们遥望着麦卡锡先生的一大缸汤。厄尔的说法简直恰如其分,汤里的面条活像一根根触角,还有不少泡涨的、细细的绿叶状的玩意。事实上,看起来仿佛汤中有套完整的生态系统。要是里面出现几只蜗牛,我半点也不会感觉奇怪。

“这叫越南河粉。”麦卡锡先生说。显然,“越南河粉”的发音是“fuh”。

“让我尝尝。”厄尔说。

“没门。”麦卡锡先生说。

“人渣。”厄尔说。

“没办法。”麦卡锡先生的口吻中颇有歉意,“校方不许教师给学生吃的。真讨厌。厄尔,如果你乐意,我倒可以推荐一家越南餐厅——楚银西贡美味,就在劳伦斯威尔。”

“我才不会跑到劳伦斯威尔去吃东西。”厄尔表示鄙夷。

“厄尔不肯去劳伦斯威尔哦。”我说。我发现:如果厄尔与另一个人在场,把厄尔的所作所为讲一遍有时是件趣事,尤其是把厄尔的话简简单单地重说一遍。恰似厄尔有个令人恼火的私人助理,而且那家伙派不上半点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