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来说说厄尔

不用说,厄尔和我翻拍的第一部片正是《阿基尔,上帝的愤怒》。怎么可能是其他片嘛。当时我们十一岁,那部片我们看过大约三十次,到了能背出所有对白,甚至能背出部分德语台词的地步。有时在课上,当老师问我们问题,我们会把电影中的桥段拿出来演。厄尔尤其喜欢这招,如果他不知道问题答案的话。

内景 沃茨尼斯基太太教的五年级课-白天

沃茨尼斯基太太:厄尔,你能说出地球分为哪几层吗?

厄尔的眼珠快掉下来了。他费力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沃茨尼斯基太太:我们从最里层说起吧。什么是……

厄尔:Ich bin der groBe Verr?ter.

(字幕:我是伟大的叛逆者)

沃茨尼斯基太太:唔。

厄尔:Die Erde über die ich gehe sieht mich und bebt.

(字幕:我行于大地之上,大地见我,颤抖不已。)

沃茨尼斯基太太:厄尔,你能跟全班讲讲你是什么意思吗?

厄尔(瞪眼凝视全班同学):呃。

沃茨尼斯基太太:厄尔。

厄尔(站起身,手指着沃茨尼斯基太太,对着大家开口说道)Der Mann ist einen Kopf gr?Ber als ich。DAS KANN SICH ?NDERN.

(字幕:那人比我高出一个头。此事并非定局。)

沃茨尼斯基太太:厄尔,请坐到走廊去。

后来有一天,为了录他自己的讲座,我爸买了一台摄像机和一些电脑专用编辑软件。我们不知道详情,我们只知道详情很无聊。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一件事:摄像技术走进我们的生活,是有理由的——我们必须翻拍《阿基尔,上帝的愤怒》中的每个镜头。

我们本以为一下午绰绰有余,谁知道“翻拍”整整花了三个月,而且上文的“翻拍”一词指的是“翻拍影片前十分钟,然后甩手不干”。正如一脚踏进南美丛林的沃尔纳·赫尔佐格,我们面临着几乎难以想象的各种艰辛与挫折:我们一次次不小心洗掉录好的镜头,一次次忘了摁下录像钮,或者摄像机一次又一次没电。我们也弄不清楚如何操作照明和录音。事实证明,部分演员(多数情况下是格蕾琴)要么无法念好台词,要么不时出戏或者挖鼻孔。与此同时,我们的演员班底通常只有三个人——如果必须有人扛摄像机的话,演员就只有两名。拍摄地点设在弗里克公园里,跑步和遛狗的人不仅时不时闯进镜头,还会跟我们搭话,结果害得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问:你们是在拍电影吗?

答:谁说的。我们明明是在筹办一家中等价位的意大利餐厅。

问:哈?

答:逗你玩呢。我们当然是在拍电影。

问:是部什么电影?

答:是一部讲述人类多么愚蠢的纪录片。

问:能让我出镜吗?

答:如果不让你出镜,那我们不是犯傻吗?

除此之外,片中的道具与服装简直难以复制。厄尔在头上顶了一口锅,显得极为荒唐——我们也找不到看上去跟大炮或利剑相仿的道具。老妈不许把家什带到公园去,但我们并没有乖乖地听话,结果被罚一个星期禁用摄像机。

整个拍摄过程也蠢到家了。我们先是奔赴树林,却根本记不起自己在拍哪个场景;如果记得要拍的场景,我们又偏偏记不起台词,记不起所用的拍摄手法,或者记不起角色如何走位。我们会尽力依葫芦画瓢拍一会儿,只可惜一番辛苦都付之东流。接着我们回家准备写写计划,最终却又一头扎进了吃午餐或看片一类的杂事。等到把拍摄的内容传到电脑上,我们总能发现漏拍的地方,拍出来的场景看上去也不堪入目:灯光一团糟啦,对话听不清啦,镜头抖得厉害啦。

就这样鼓捣了好几个月,我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进度多么拖沓。拍出总共长达十分钟的镜头后,我们甩手不干了。

紧接着,我爸妈非要见识一下我们拍出的电影。

那堪称一场噩梦。整整十分钟,厄尔和我毛骨悚然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我们手中挥舞着纸卷芯与水枪走来走去,嘴里嘟囔着装模作样的德语,完全不理睬身边乐呵呵的跑步者、拖家带口的人、牵比格犬的老头和老太太。我们早已心知片子惨不忍睹,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经老爸老妈亲眼见证,那部片似乎又糟了十倍。放映途中,一些过去漏掉的蹩脚的地方也被我们找了出来,举例来说,片子没有过硬的情节;我们忘了配乐;镜头里常常空无一物;格蕾琴活像只宠物一样紧盯着摄像机;厄尔显然没有记住台词,而我的脸上永远永远永远挂着好似智障一样的表情。最糟糕的是,我爸妈都装出一副爱死了那部片的模样。他们不停地夸奖片子多么骄人,我们的表演多么精彩,他们对我们的成就又是多么难以置信。面对屏幕上那堆傻到家的垃圾,我父母居然还真满口啧啧赞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