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4页)

电影里,有的姑娘叫她想起琴珠。比方,美国电影里那些半裸的姑娘,夜总会的歌女,她们坐在男人腿上,又唱又舞,叫男人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那些姑娘看样子挺高兴,有的微笑,有的大笑,男人拿大把票子塞给她们。有些人就是这么个爱法,未见得没有意思。也许琴珠并不那么坏?至少,她没在大众面前那么干。于是,她对琴珠有了新的认识。琴珠是在寻欢作乐,跟好莱坞明星一样,而她……她想起了自己。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儿,没有勇气去寻乐,只敢背着爸爸坐在电影院里,看别人搞恋爱。

原来大凤也是有道理的。她急于结婚,毫不奇怪。跟男人一起真有意思。银幕上的接吻场面,都是特写镜头。看了使秀莲年青的躯体热烘烘的,感到空虚难受。大凤说她结婚是奉父母之命,真瞎说!大风准是为了寻乐才结的婚,她真有点生大凤的气了。琴珠至少还能直言不讳,而大凤却讳莫如深。她那张小脸,看来那么安详、善良,原来是在那儿享受婚姻的乐趣!

秀莲到家,回了自己的屋。电影弄得她神魂颠倒。她打算象电影上一样,做个摩登的自由妇女。她脱下衣服,坐在床上,伸开两只光光的大腿。这就是摩登。几个月以前,哪怕是独自一人,她也不敢这么放肆。这会儿她觉着这怪不错的,半倚半靠,躺在床上,伸着一条腿,蜷着一条腿。自由自在,长大了。

她坐了起来。拿起纸和毛笔,给想象中的情人写信。要摩登,得有个男朋友。男朋友是什么样人,没什么要紧。她有许多心里话要对他说。她在砚台上蘸了蘸毛笔。妈不爱她,姐嫁了人,她在自己的天地里,孑然一身。一定得找个爱人。

谁能做她的爱人呢?晤,不是有孟先生吗。孟老师是有头脑的凡人,会用美丽的辞藻,还教她念书写字。她拿起笔来,写了孟老师三个字。不对,不能那么写。姑娘家,怎么能管情人叫老师呢?别的称呼,听着又那么不是味儿,不庄重。她觉着,哪怕是在最热烈的恋爱场面里,孟老师也会很庄重。所以就这么着吧。“孟老师……有谁能爱我这么个姑娘吗?有谁会要我,能叫我爱呢?”还写什么呢,心里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写不出来。她写的那些字,乍听起来挺不得劲儿。她瞅着那张纸。所有憋在心里的话,都写在那两行字里了。

一抬头,孟老师正站在她跟前。她坐着,脸儿仰望着他,光光的大腿懒洋洋地伸着,汗衫盖不住光肩膀,手里拿了一张纸,就是那张情书。她一下子脸红起来,把腿缩了回去。

“在干吗呀,小学生?”孟老师问了。

“写封信,”她一边说,一边很快穿上衣裳。

“太好啦,写给谁的呢?”

她笑了,把纸藏了起来,“给一个人。”

“让我看看,”他伸出了手,“说不定会有错字。”

她低下眼睛,把信给了他。她听见他噗哧笑了一声,于是很快抬起头来。

“干吗给我写呢,秀莲?”他问了。

“哦,不过是为了好玩……”

他读着,眉毛一下子高高地扬起,“……‘象我这样的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秀莲?”

“我正要问您呢,”她说。在孟老师跟前,她从来不害臊。她敢于向他提出任何问题。“我想知道,有没有人能爱干我们这一行的姑娘。”

他笑了起来。瘦脸一下子抬起。“哦,秀莲,”他热情地叫起来,“你变了。你身心都长大了。我只能这么说,要是你乐意进步,下定决心刻苦学习,你准能跟别的新青年一样,找个称心如意的爱人。你会幸福的,会跟别的姑娘一样幸福。你要是不肯好好学习,当然也会找到爱人,不过要幸福就难了,因为思想不进步。你现在已经识了些字,但还得学。你应该上学去,跟新青年一起生活,一起学习。”

“我上学?哪儿上去?爸一定不会答应。”

“我跟他说去。我想我能说服他。他真心疼你,就是思想保守一点。我想他会懂得,读书是为了你好。”

下了课,孟先生见宝庆独自一人呆在那里。宝庆见了他非常高兴。在所有的朋友当中,他最敬重孟良。只有他,能填补窝囊废死后留下的空虚。

孟良直截了当地说了起来。“二哥,秀莲的事,你得想个办法了。”他说,“她已经大了,这个年纪,正是危险的时候。半懂不懂的。没个娘,也没个朋友。大凤一嫁人,她连个年龄相仿的伴儿也没了。很容易上人家的当,交坏朋友,学坏。变起来可快呢。”

宝庆看着孟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怎么就能猜到自己日日夜夜担着心的事儿呢?

“孟先生,我正想跟您提这个呢。打从大凤出了嫁,我真愁得没办法。不论怎么着,我也得把秀莲看住。可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怎么看得住呢?我老说,这事呀,唯有跟您还有个商量。您不会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