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4页)

为了这件事,宝庆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有一夜,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发潮的手掌揉搓着秃脑门。自然啦--事情也很简单,要想拴住小刘,最好的办法就是跟他攀亲,让他娶大凤。但这他可受不了。对不起大凤啊。可怜的凤丫头。虽然小刘有天分,又会挣钱,可是要叫她嫁个琴师,真也太委屈了她。他暗想,虽然他自个儿也是作艺的,他还真不情愿把闺女嫁给个艺人。

不该让大凤落得这般下场。她单纯,柔顺。小刘呢,也天真得象个孩子。不过宝庆操心的首先是男方的职业,而不是人品。小刘人品再好,也还是个卖艺的。

有一天,他邀小刘上澡塘洗澡,是城里顶讲究的澡塘子。他还是头一回请这位小琴师。小刘觉着脸上有光,兴高采烈。他俩在满是水汽的澡塘子里,朋友似的谈了两个来钟头。宝庆什么都扯到了,就是没提他的心事。他细心打量了小刘脚丫子的长短,分手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谱儿了。

下一回再请小刘洗澡的时候,宝庆带了个小包。他把包给了小刘,站在一边看着小刘拆包。果然不出所料,小刘很高兴。里面是一双贵重的缎鞋,是重庆最上等的货色,料子厚实,款式大方。小刘把鞋穿在他那窄窄溜溜的脚上,高兴得两眼放光。他挺起胸膛,高高地昂起了头。这一下,琴师和班主近乎起来了。

宝庆象个打太极拳的行家,不慌不忙地等待着时机。话题一转到女人和光棍生活,他就柔声地问,“兄弟,干吗不结婚呢?象你这样又有天分,又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还不成家呢。我一直觉着奇怪。还没相中合适的人?”

小刘有点不好意思。他那瘦削俊俏的脸上,忽然现出小学生般腼腆的表情。他干笑了一声,想掩盖自己的惶惑:“不忙,我还年青呢。我把时间都用在作艺上了,这您是知道的。”他踌躇了一下,想了想,说:“再说,这年月,要养家吃饭也不容易。谁知道往后又会怎么样呢?”

“要是你能娶上个会挣钱的媳妇,那就好了。俩人挣钱养一个家,这也算是赶时髦。”宝庆真诚地回答道。

小刘的脸更红了。他不知怎么好了,用深感寂寞的眼神望着宝庆,心里想着,这人心眼真好,艺高,又够朋友,和自己的爸爸差不多。能跟他讲讲心里话吗?谈谈自己的苦闷,还有他爱琴珠的事儿。唐家倒是愿意把琴珠给他的,为的什么,他也知道。他俩要是配了对儿,琴珠和他就永远得在一起作艺。这他倒没什么不情愿。不过他希望琴珠能完全归他。他知道她的毛病,要是娶个媳妇,又不能独占,叫他恶心。跟琴珠结婚,还有更叫人发愁的事儿。他的身子骨儿不硬朗,琴珠可是又健壮又……永不知满足。要想当个好丈夫,他就得毁了自个儿的身子,艺也就作不成了。他失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件事。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着才好,也找不着个可以商量的人。他呆呆地、询问般地看着宝庆那慈祥的脸。

他只说了声,“好大哥,要是……”就忽然打住了。宝庆不喜欢琴珠。跟他说说,不提名道姓的行不行?“要是什么?”宝庆接着问,“别瞒着我,咱俩不是朋友吗?”“是我和琴珠的事儿,”小刘一下子脱口而出了。他用手指比划着,想解释什么,“我和她,--唔,这您知道。”

宝庆用手掌搓着脑门,心里想,宁毁七座庙,不破一门婚。于是他说:“这可是个好消息。恭喜恭喜。那你怎么还不结婚呢?”

小刘倾诉了他的烦恼。宝庆没给他出主意。他只反问:“小兄弟,我想问问你,你觉着我待你怎么样?我没亏待过你--。”

“当然啦!”小刘马上热心地说,“这可没说的。您心眼好,又大方。谁也比不了。”

“谢谢,可要是你跟琴珠结了婚,你就得永远跟着唐家,把我给忘了,对不?”

“哪里!”小刘象是受了惊:“我决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恩情。要知道,大哥,人家说您的坏话,我从来不信。您对我一片诚心,我也对您忠心耿耿。您放心,我不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好,我信得过你。”宝庆说,“我希望你和琴珠一辈子快快活活的。我希望你和我也能一辈子亲如手足。你知道我一向疼你。我总想,要是你我能在天地面前拜个把子,就好了。”

他哈哈地笑起来。“小刘,我当你的老把兄怎么样?”小刘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宝庆,心里又是惊,又是喜,又不大放心。他笑了起来,“您是个名角儿,我是个傍角儿的。我哪能拜您为大哥呢?我可不敢。”

“别这么说,”宝庆用命令的口气说,“咱俩就拜个把子,皇天在上,永为兄弟。”

他俩分手以后,宝庆心里还是不踏实。可能他已经赢了一个回合,但还没定局。他当然能够左右小刘,但并没有十分的把握。琴珠和她娘才是真正的对头。她们要是拿定了主意,就能随心所欲地拿捏小刘。一个艺人有多少揪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