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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要迷迷糊糊地睡去,房门推开,卡钦斯基回来了。我想我准是在做梦:他胳膊肘底下夹着两块面包,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一沙包马肉。

那炮兵的烟斗从嘴里掉了下来。他摸了摸面包。“一点不假,上帝啊,真正的面包,而且还热着呢!”

卡钦斯基什么也没解释。他已经弄到面包,别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我敢肯定,如果把他扔在沙漠里,一小时之内他也会找到椰枣、烤肉和酒当一顿晚餐的。

他粗暴地对海伊说:“去劈些木柴来。”

接着,他从外衣下面拿出一个平底煎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盐,甚至还有一块猪油——他什么都想到了。海伊在地上生了火。火光把空空荡荡的大厂房都照亮了。我们全从床上爬了下来。

那个炮兵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该不该称赞卡钦斯基几句,好分到一点东西来吃。但是卡钦斯基竟连一眼也没有去看他,只当他是空气。他便咒骂着出去了。

卡钦斯基知道怎么样才能把马肉烤得很嫩。不应当把马肉直接放到锅里去煎,那样肉会老的。应当先用水把它煮一下。我们拿着小刀,蹲成一个圆圈,把肚子都塞饱了。

这便是卡钦斯基。假如一年之中,只能在那么一个地方,而且只有在那么一个小时可以找到一点吃的东西,那么就在那一个小时之内,仿佛鬼使神差似的,他会戴上帽子,走出去,径直奔向那个地方,好像拿着指南针一般,把那点东西找到手。

他样样东西都找得到——如果是冷天,他就能弄到一个小炉子和一些劈柴、干草和麦秸、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可是首先会是吃的东西。这简直不可思议,人家还以为他是用魔法从空气中变出来的呢。他的辉煌杰作是四盒龙虾。不过,我们宁可要一块牛排。

我们安顿在营房前面晒到太阳的一边。有一股焦油、夏天和汗水涔涔的脚的气味。

卡钦斯基坐在我旁边,因为他很想谈话。今天中午,我们一直在练习敬礼,因为加登一时疏忽,没有向一位少校行礼。卡钦斯基头脑里总是甩不开这件事。他说:“你记住我说的,这次战争我们一定会失败,因为我们敬礼敬得太好了。”

克罗普高视阔步地走过来,他两脚光着,裤脚高高卷起。他把刚洗好的袜子摊在草地上晾着。卡钦斯基抬头望天,放了一个响屁,若有所思地说:“豆子不大,也要出声。”

两个人开始争论起来了。这时候,他们又拿一瓶啤酒来打赌,看正在我们头顶上进行的空战谁胜谁负。

卡钦斯基完全不肯让步,他作为一个前线的老战士,把这种意见用顺口溜表达了出来:“让他们吃一样的食物,拿一样的军饷,战争保准立刻结束。”

正相反,克罗普却是一个思想家。他建议,宣战应当是一种民间的节日,卖门票,组织乐队,仿佛斗牛一般。然后在竞技场上,两国的部长和将军们,穿着游泳裤,拿着棍棒,不妨让他们自己先决斗。到最后谁没有死,他的国家就算胜利。这种做法要比现在的安排更加简单,更加公道,现在是让不应该打仗的人去打仗了。

这个话题结束了。于是,谈话逐渐转到兵营操练上去了。

一幅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营房庭院里一个火辣辣的正午。暑热笼罩在广场的上空。营房里阒无一人。样样东西都沉睡了过去。能听到的只是鼓手在那里练习,他们在什么地方一安顿,就呆笨、单调、乏味地练习起来。好一支谐和的和弦!正午的炙热、营房广场以及鼓手的敲打!

营房的窗子空荡荡、黑漆漆的。有几个窗口还晾着帆布裤子。人们渴慕地望着它们。屋子里很阴凉。

啊,黑暗发霉的士兵寝室,里面有铁床架、方格花纹床单、柜子和矮凳!连你们居然也能成为被渴望的目标。在前线这里,你们甚至还有家的那种传奇似的余晖,你们的一间间屋子弥漫着陈腐的食物、睡眠、烟雾和衣服的气味!

卡钦斯基用斑斓的色彩把这一切描绘了出来。只要能够回到那里,我们还有什么东西不愿意给予啊!比这个更远,我们的思想就不敢再追索下去了……

那些清晨训导——“98式步枪分成几个部分?”那些下午的体能训练课——“钢琴手出列。右转弯跑步走。到伙房报到,削马铃薯皮去。”

我们陶醉于对往事的追怀之中。克罗普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在勒讷[3]换车。”

这是我们那位下士最喜欢的游戏。勒讷是一个铁路中转车站。生怕我们的弟兄休假回去的时候在那里迷路,希默尔施托斯常常叫我们在营房寝室里练习换车。我们必须了解,在勒讷车站,要到支线去,一定得穿过一条地道。我们的床当作地道,每个人都应在自己床位的左边立正。然后命令下来了:“在勒讷换车!”于是像闪电一样,人人从床底下爬到对面去。这个玩意儿,我们要练习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