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9页)

副局长很感激妻子和自己的这位高贵的好朋友,也就是在这种感激之下,他对罪犯米凯利斯可能的命运感到惊慌。虽然米凯利斯跟这桩爆炸案的瓜葛不大,但又可能涉嫌被捕,那么他很可能会被送回监狱,至少是要服满原刑期。他会死在监狱里,他肯定不会有活着出来的机会。副局长的此番思考,虽说并不真的表示他很仁慈,但绝对是不符合他的官方地位的。

“如果那家伙被再次抓住,”他心想,“她肯定饶不了我。”

这是个非常坦率的想法,虽然是一段内心独白,但难免不招致自我嘲讽。没有人会为保住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而去不停地幻想。他嫌弃自己的工作,觉得很无趣,但这种嫌弃逐渐地从对工作的嫌弃扩展成为对同事的嫌弃。只有当指定我们做的工作碰巧与我们的特殊兴趣似乎相符合时,我们才能尝到自欺带给我们的舒适。副局长不喜欢这份国内的工作,那份在遥远的外国做警察的工作就很有吸引力,因为那份工作能让他接触到不寻常的战斗,或者说他至少能获得户外冒险的兴奋。他真正的能力是行政管理,那份工作使他的能力与冒险精神结合在一起。如今,他被锁在400万人中间的一个书桌前,这使他觉得自己是命运的荒谬受害者——毫无疑问,也就是这个命运使他娶了一位对殖民地气候极为敏感的女人,除此之外,她提出一些额外限制性的条件,这进一步证明她的纤弱本性和趣味。虽然他秉持讽刺的态度评判自己的惊恐,但他没能赶走自己思维中的不正常的念头。他的自我保护本能,是相当强烈的。然而,这次在他内心里却像砸铁锤一样不断地重复着一句粗俗的坦言:“真可恶,如果恶魔希特得手,那个肥胖的家伙肯定会因窒息而死在监狱里,那么她就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他那黑色的、消瘦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脑背后的头发剪得极短,头发下面是洁白的衬衣领子,头发中闪动着根根银丝。沉默继续着,总巡官希特忍不住干咳了一声。这一声噪音产生了效果。这位有工作热情、有才干的警官听到他的上司问话了,但他的上司仍然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你认为米凯利斯与此案有关吗?”

总巡官希特小心地做了正面回答。

“是的,先生,”他说,“我们有足够的依据。不管怎样说,他那样的人不应该逍遥法外。”

“你们需要一些能定论的证据。”对方低声评论道。

总巡官希特竖起眉毛看着那黑色的背影,那背影顽固地拦在他的理智和热情前面。

“找到足够证据给他定罪不难。”他神气十足地说道,“先生,这件事请相信我。”他补充说道,其实这句话完全是多余的,但确实是他的心里话。在他看来,最好能抓住这个人,这样就能平息公众对这个案子的怒火了。目前无法说公众是否会愤怒。当然,这取决于报纸的新闻报道。无论如何,有鉴于警察与监狱有职业协作关系,总巡官希特凭借自己的法律直觉,形成了一个符合逻辑的信念,任何法律的敌人都必须进监狱。受到这个信念的强烈影响,他犯了一个策略性错误。他自负地一笑,然后又重复说:

“先生,这件事请相信我。”

这句话让假装镇定的副局长实在忍耐不住了,在过去的18个月中,他隐瞒了对整个警察局和他的下属的愤怒。硬把方木棍插入圆窟窿中,这就是他每天都在遭遇的侮辱。那圆窟窿是长期形成的,一个棱角不太分明的人钻进这个圆窟窿后,只能耸一耸肩,报以感官满足后的沉默。最让他感到气愤的是要承担太多的期望。听到总巡官希特轻松的微笑,他突然转过身子,就好像被闪电击中而迅速逃离玻璃窗似的。他不仅看到对方小胡子下暗藏的扬扬自得,还在那双圆眼睛里看到了试探性目光的痕迹。毫无疑问,那目光曾经盯在他的后背上,但突然间又与他的目光相遇,由于来不及对原先的凝视状态做出调整,那目光只能嬗变为惊恐的样子,就这样他俩对视了足有一秒钟的时间。

副局长确实有做这份工作的职业素养。突然,他的猜忌心睡醒了。公平地说,对手下的警察有猜忌心是不难的(除非这些警察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半军事实体)。如果他的猜忌心确实睡眠过,那也是很短暂的为消除疲惫而做的睡眠:他调整了对总巡官希特的工作热情和能力的评价,并把所有道德信任排除在外。“他心里有鬼。”他在内心惊叫起来,这惊叫又使得他变成狂怒。他大步走到书桌前,猛地坐下。“我整天陷在这些文件堆里,”他心想,但内心充满了愤怒,“我本应该掌握所有线索,但如今我只能得到他们愿意给我的。他们可以用这些线索把我引向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