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传播人道主义希望的假释犯米凯利斯有个女施主,她是副局长的妻子最有影响力、最高贵的朋友。这位女施主管副局长妻子叫安妮,并认为安妮是个不太聪明、毫无经验的年轻姑娘。就这样,这位女施主成了副局长的朋友,但不是妻子的所有具有影响力的朋友都能成为他的朋友。这位女施主年轻时很早就结婚了,婚礼非常奢华。过去发生的几桩有名的风流韵事,她都一清二楚。她还认识一些大人物,她本人就是个贵妇。虽然如今年纪大了,但仍然风韵不减,因为她有一种罕见的气质能轻蔑地挑战时间的流逝,就好像时间是非常低劣的民间习俗似的。还有许多社会习俗,她也不予理睬,没有获得她的认同,原因也是不符合她的性情——要么是这些习俗让她感到无聊,要么是这些习俗妨碍她嘲笑或同情他人。她不会赞美人(这是她那异常高贵的丈夫暗中对她不满的地方之一)——第一,她总是觉得他人平庸;第二,她觉得赞美他人定会贬低自己。坦白地说,这两种情况难以被她的本性接受。她能很轻松地发表大胆的言论,因为她仅从自己的社会地位出发作判断。她做事跟说话一样无拘无束;她待人很圆滑,因为她很博爱;她的精力过人地充沛;她在展示自己优越感的时候既平静又热情;她受到有三代人无穷无尽的赞美;连她最不想见的人都赞美她是个奇妙的女人。从另一个角度看,她是个聪慧的女人,具有一种高贵的简洁性,内心充满了好奇,但不像许多女人那样只喜欢流言蜚语。她非常会逗与她同时代的人开心,利用自己伟大得几乎变成历史性的社会地位把所有还活着的人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守法的和不守法的、各种职位的、有才气的、胆子大的、有运气的和没有运气的。来她别墅里的人有:王室成员、艺术家、科学家、年轻政治家、各式各样的骗子。他们各个都有光鲜的外表,却败絮其中,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木塞子一样,最适合显示水流的方向。别墅主人欢迎他们,倾听他们,质疑他们,理解他们,夸奖他们,而主人自己也获得熏陶。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想看到世界将会变成个什么样子。由于她比较务实,让她判断人和事,虽然有偏见,但很少出大错,从来没有出现过执迷不悟的现象。她的会客室是世界上唯一有可能出现警察副局长与假释犯相遇的地方,而且不是为了警务的需要。有一天下午,她把米凯利斯带来,但副局长没有记得米凯利斯是谁。他以为米凯利斯一定是有杰出血统的下院议员,具有非同一般的同情心。这件事成为滑稽小报的笑柄。社会上显贵和时下声名狼藉的人,自由地相互结伴来到这位老妇人的圣堂,供她满足并非不光彩的好奇心。会见的地方几乎就是半私密的状态,在大客厅中,借着6个高大窗户的光线,有人站着,另一些坐着,人们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低沉的嗡嗡声,在客厅的角落,镶金边褪色了的蓝色丝绸制成的屏风背后,有沙发和几把椅子,你永远不会知道将会与谁在这里偶遇。

米凯利斯过去是公众憎恶的对象。几年前,他参与一次相当疯狂的举动,企图从警用大篷车上营救几名犯人,他因这次暴行而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公众为此大为赞赏。他与几个同谋者计划先射杀拉警车的马匹,然后制服警卫。很不幸,有一名警官也被击中,死后撇下妻子和3个小孩。这位警官的死唤醒了公众对那些为国家的安全、福利、荣耀而死去的人的广泛的关注,人们表达出了对暴行的极大愤慨、对受害者的无限同情。3名主犯被判处了绞刑。米凯利斯那时还是个消瘦的年轻人,职业是锁匠,经常去夜校干活。作案那天,他和其他几个人正在撬那辆特制警车的后面,所以他不知道死人了。当他被逮捕的时候,他的一个口袋中有一大串万能钥匙,另一口袋中有一把大凿子,手里拿着撬棍;他的样子差不多就跟夜贼一样,但没有夜贼能获得这么重的判刑。警官死了,他内心也很难过,但他的阴谋也因此而失败了。他把这两种情绪都向陪审团做了说明,在拥挤的法庭上,他的良心的忏悔显得异常不圆满。法官在做判决时充满感情地评论了年轻的罪犯的堕落和无情。

由于法官的评论,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出了名。后来,他被释放,释放的理由更加牵强附会,因为有些人想利用他被关押这件事捞取民众的感情,这些人要么是为了自私的目的,要么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认同了这些人的做法,因为他内心里是无辜的,思想是单纯的。对他来说,个人的遭遇不重要。他像圣人一样,在信仰的沉思中丧失了自我意识。他的想法不具有说服力,推理被排除在他的思想之外。他利用不同想法之间的对立和含糊,形成一种难以被驳倒的人道主义信条。他的信条不是用于布道的,而是供他自己忏悔时使用。他做忏悔时,态度既顽强又温和,嘴唇上挂着平静的自信,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会下垂,因为他要在孤寂中产生灵感,害怕看到别人的脸庞。当警察局副局长看到这位假释犯传道士的时候,他正坐在屏风后一个为他特殊设定的椅子上摆着他那极具个人特点的姿态,他令人感到可怜,因为他那不可救药的肥胖使他看上去像一艘奇形怪状的大船,而他必须像划船的奴隶一样整天拖着直到累死。他坐在老妇人沙发的旁边,说话声音温顺且平静,虽说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忸怩,但又像小孩那样有魅力——就是那种能引发别人信赖的魅力。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这点是他在那间著名的监狱的拘禁中感悟到的,因此他没有理由怀疑任何人。虽说他还没能给那个好奇的老妇人一个有关世界未来的清晰看法,但他成功地用他那不令人痛苦的信条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的信条具有纯粹的乐观主义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