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6/8页)

“我是说警察能看到你的鞋。”

“天黑看不见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居然这么容易就逃走了。身后没有脚步声跟着我们,汽车就在前方,无人监视,和平与哥伦布一起统治着这片黑夜。我坐在车里,想着心事,琼斯则整理着他的裙子。他说:“我曾经扮演过博阿迪西娅8。在一出滑稽短剧里。给朋友们逗个乐子。观众里还有王室成员呢。”

“王室成员?”

“蒙巴顿勋爵。真怀念那段时光啊。麻烦你能把左腿抬一下吗?我的裙子卡住了。”

“我们从这里上哪儿去?”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那封介绍信上写的人,他正在委内瑞拉大使馆里栖身。”

“那是守卫最严的地方。他们有一半的将军都在里面。”

“能进普通一点的我就很满意了。”

“恐怕你进不去。准确地讲,你并不是政治难民,对吧?”

“欺骗‘爸爸医生’不算是抵抗行动吗?”

“也许人家不欢迎你长住呢。这个你想过吗?”

“他们总不能把我推出去,对吧,只要我安全进去的话?”

“我看有一两个使馆可能还真干得出来。”

我发动了引擎,我们开始缓缓地驶回城里。我不想给人留下逃跑的印象。每次转弯我都会先观察周围有没有其他汽车的灯光,但太子港空旷得如同一座墓地。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大使正好不在。”

汽车爬上山坡时我感到松了口气。在这个熟悉的岔路口上不会有路障。在使馆大门前,有个警察短暂地朝车里看了一眼。他认得我的脸,而琼斯在仪表盘的灯光熄灭后也很轻松地蒙混过关了。显然他们还没有发出全面警报——琼斯只是一名罪犯——他还不是一名爱国者。他们很可能警告过把守路障的守卫,还在英国大使馆周围布置了一些通顿·马库特分子。再加上“美狄亚”号,恐怕还有我的酒店,他们肯定以为这下子琼斯可就插翅难飞了。

我让琼斯留在车里,自己上前摁响了门铃。有人还醒着,因为我能看见一楼有扇窗户里亮着一盏灯。但我还是不得不摁了两次铃,直等得心烦意乱,门里才传出沉重的脚步声,从房屋深处远远地一路走近,听起来既笨拙又从容不迫。一条狗狂吠几声,继而呜咽哀号——这动静把我弄糊涂了,因为我以前从没见过屋里还有条狗。接着,一个人声响起——我猜是值夜班的门房在说话——问我是谁。

我说:“我找皮内达夫人。告诉她是布朗先生找。有急事。”

屋里的人解开门锁,拉出门闩,又取下门链,可当他拉开房门后我才发现,那不是什么门房。大使本人站在那里,正眯缝着一双近视眼往外张望。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身上没有披外套,脖子上也没打领带: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在他身旁,有一条丑得吓人的袖珍犬摆出防卫的姿势,它浑身长满灰色长毛,形状像一条蜈蚣。“你找我太太?”他说,“她在睡觉。”看他那副疲惫而受伤的眼神,我心想: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你想让我叫醒她?”他问,“事情有这么急?她和我儿子在一起。他们俩都睡了。”

我怯弱而含混地说:“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我坐今晚的飞机刚到。”他把手伸向领带所在的位置,“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很多文件要读……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感觉就好像他在对我道歉,还低声下气地向我出示自己的护照——国籍:人类;外貌特征:戴绿帽。

我怀着一丝羞愧开口说:“别,请你别叫醒她。实际上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找我?”一时间,我以为他会惊慌失措,退回屋里关紧大门。也许他相信我是来找他谈那件他害怕听到的事情的。“不能等到明天上午再说吗?”他恳求我,“现在这么晚了。有那么多工作要做。”他伸手去摸雪茄盒,但它不在身上。我觉得他是有点想打算像别人塞钱那样往我手心里塞一把雪茄烟——好打发我赶紧走人。但他身上没有雪茄。他痛苦地放弃了,说:“如果你必须要进的话,那就进来吧。”

我说:“这只狗不喜欢我。”

“唐璜?”他对那只可怜的动物厉声喊出一道口令,它便开始舔他的鞋。

我说:“我有个同伴。”然后对琼斯做了个手势。

大使绝望而难以置信地看着琼斯出现。他肯定仍然以为我打算承认一切,或许还想逼他离婚,而他也可能想质问我,眼前的这个“她”,在这段感情中又能扮演什么角色?是证人,照顾安杰尔的保姆,还是代替玛莎的新太太?在噩梦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无论它有多么残酷或是多么的荒诞不经,而对他来说,眼前这一幕的的确确就是一场噩梦。首先从车里伸出来的是沉重的胶底鞋,一双红黑条纹相间的短袜,仿佛是系错了地方的学校制服领带,然后是一层层的蓝黑色裙摆,最后出来的是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和肩膀,用雷明顿牌剃须粉涂白的面孔,以及那对风骚撩人的棕色眼睛。琼斯像一只在沙堆里洗过澡的麻雀那样抖了抖身子,然后迅速走上前与我们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