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4/7页)

“老样子,”她说,“一直都是老样子。”但我又心想,她以前肯定是对他有情的。这便是不正当的恋爱关系所带来的痛苦之一:就连情妇最热忱的拥抱也只会证明感情无法长久维系。我曾经见过路易两面,第二次是在大使馆举办的一场鸡尾酒会上,我是参会的三十位嘉宾之一。在我看来,大使先生——那个体形臃肿、年近五旬,头发像擦净的皮鞋一般闪亮的男人——不可能没有留意到,我和玛莎那曾无数次穿过人群熙攘的房间交会在一起的目光,还有在我们擦身而过时,她用手给予我的隐秘触碰。然而,路易始终表现得气定神闲、高人一等:这里是他的大使馆,这位是他的夫人,这些人是他的宾客。装火柴的纸板盒上印着他的姓氏首字母,甚至在他的雪茄烟的纸带上也有。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高举着鸡尾酒杯迎向灯光,向我展示玻璃杯上一幅精致的公牛面具蚀刻图案。他说:“这是我让人在巴黎为我特别设计的。”他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但也许他对出借自己占有的东西不会在意。

“我不在的时候,路易安慰过你吗?”

“没有。”她说,我暗暗咒骂自己胆小懦弱,竟然问出这么含混模糊的问题,结果她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她补了一句:“没有人安慰过我。”我旋即开始寻思“安慰”这个字眼所代表的所有含义,也许她是从中挑了一个来证明她所言不虚。因为她的话里确实带有一些真实的感觉。

“你身上的香水味变了。”

“这是路易在我生日时送的。你给我的已经用完了。”

“你的生日。我忘了……”

“没关系。”

“怎么约瑟夫这么久还没出来,”我说,“他肯定听到声响了。”

她说:“路易对我很好。你才是唯一那个狠心将我踹来踹去的人。就像通顿·马库特对约瑟夫那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切一如往昔。见面十分钟后,我们共赴巫山云雨,可半小时后,我们便开始吵架怄气。我下了车,在一片黑暗中踏上酒店的台阶。在台阶顶部,我差点被我的行李绊倒,肯定是那个出租车司机把它们晾这儿不管了。我大声呼喊:“约瑟夫,约瑟夫。”却无人回应。走廊在我的左右两边伸展,却没有一张餐桌摆出来供客人就餐。透过酒店敞开的大门,我能看见酒吧柜台,柜台旁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和儿童睡床边或病人卧榻前的那种小油灯毫无二致。这就是我的豪华酒店——一小圈光线勉强照在半瓶朗姆酒、两只高脚凳和一个苏打水虹吸瓶上,水瓶缩在阴影中,活像一只带着长喙的小鸟。我再次呼喊:“约瑟夫,约瑟夫。”依然没有人回话。我走下台阶回到车前,对玛莎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出了什么事?”

“我找不到约瑟夫。”

“我该回家了。”

“你不能一个人走。不用这么着急。路易可以再等一会儿。”

我重新踏上台阶走向“特里亚农”酒店。“这是海地知识分子生活的中心。一座为美食鉴赏家和本地民俗爱好者提供同等优质服务的豪华酒店。欢迎前来品尝用海地最上好的朗姆酒调制的特色饮料,在豪华泳池中戏水畅游,欣赏动听的海地鼓乐,观看优美的海地舞蹈。在‘特里亚农’酒店,您将与海地的精英知识分子共聚一堂,众多的音乐家、诗人和画家将这里视为社会文化中心……”旅游手册上的这番话差不多曾经句句属实。

我在吧台下摸索着,找出了一只手电筒。我穿过大厅,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只见书桌上摊满了旧账单和收据。虽说原本我就没指望会有宾客入住,可现在甚至连约瑟夫都不在了。这趟家回的,我心想,可真不是滋味啊。办公室下方便是那座豪华泳池。平常在这个点上,应该正是想品尝鸡尾酒的宾客陆续从城里其他酒店赶来的时候。在以前那些光景好的日子里,除了那些已经预订了往返程旅行、费用已经全部打包算好的游客以外,很少有人会不来“特里亚农”而去其他地方喝酒。美国人总是喜欢喝干马提尼酒。到了午夜时分,有些人会在泳池里裸泳。有一次,在深夜两点钟,我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轮巨大的黄澄澄的明月下,一个女孩正在游泳池里做爱。她的双乳压在池边,我看不清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她没有注意到我在看她,她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那天夜里,在入睡之前,我心里说:“我已经成功了。”

我听到花园里从游泳池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一个跛足男子不规则的脚步声。自从约瑟夫碰上了那帮通顿·马库特之后,他就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我正要踏出办公室,到走廊上跟约瑟夫碰头,这时我又朝书桌看了一眼。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我不在酒店的这段日子里所堆积的所有账单全在桌上,可是那个形状像一口棺材,上面刻着字母R.I.P.53的黄铜小镇纸去哪儿了?它是有一年圣诞节我在美国迈阿密给自己买的,虽然不值几个钱,只花了我两美元七十五美分,但它是我的东西,我喜欢它,而现在它却不翼而飞了。为什么事情要在我们离开时发生变化呢?就连玛莎也换了身上用的香水。生活越是不安稳,人就越不喜欢微小的细节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