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第4/9页)

我们从不随便使用这些消息,除非它已经成为新闻,也从不把任何消息传递给法国情报机构,所以他获得了几个藏在西贡堤岸这一带的越盟特工的信任与友谊。他是亚洲人,虽然名字不像,但这一事实却给他带来许多便利。

我很喜欢多明戈斯。其他人的骄傲自负如同皮肤病一般暴露在外,十分敏感,不可触碰;他的骄傲自负则是藏在深处的,并且作为人类来说,我认为,他的骄傲自负已经减少到了最小的比例。在日常跟他的接触里,感受到的只是温柔、谦逊和对真理的绝对热爱:你只有嫁给他,才会发现他的骄傲自负。也许真理与谦逊总是并存的;谎言总是源自我们的骄傲自负——在记者这份职业里,骄傲自负体现在渴望写出比其他人更为出色的故事。是多明戈斯帮助我不去在意这些事情——顶住那些国内发来的质询电报,问我为什么没有采访某人,为什么没有写出其他记者那样的报道文章,而事实上,我知道那篇文章是不真实的。

如今,多明戈斯病了,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依赖他——嗯,他甚至连车里的汽油都会替我加好,然后却从未多说一句话,或者多流露出一种神色,来干扰我的私生活。我相信他是一位天主教徒,但是我却没有任何证据,除了他的姓名和出生地之外——从他所有的谈话里,我只知道他可能信奉克利须那神[35],也可能用铁丝圈刺着身体,赶赴黑风洞[36]进行一年一度的朝圣。现在他病倒了,对我而言像是一种恩赐,暂时使我摆脱掉自我的焦虑情绪。现在,我要去参加那些乏味的新闻发布会,并蹒跚地走到大陆酒店我的桌子旁,跟同事们说些闲话,但是我辨别真伪的能力比不上多明戈斯,所以我习惯每天晚上去找他,来讨论我所听到的消息。他的一位印度朋友有时也在屋内,坐在那张促狭的铁床旁边;多明戈斯和别人同住在加利埃尼大道附近的一条狭窄的街道上。他总是端坐在床上,挺直腰身,盘着双腿,让你觉得并不是去看望病人,而是受到一位王侯或者神父的接见。有时他发烧很厉害,满脸都是汗水,但思维却依旧十分清晰。那种情况就好像他的病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似的。他的女房东总是放一壶新鲜的柠檬汁在他身边,但我从来没见他喝过一口——也许喝了就相当于承认他自己口渴,承认他的身体在遭受病痛的折磨吧。

我去看望他的那些日子里,有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已经不再问他的身体情况,唯恐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像是一种责备,反而我去了之后,他总是十分关切地询问我的健康情况,并为我需要爬那么多层楼梯而道歉。然后他说:“我想让你去见我的一个朋友。他的故事,你应该听一听。”

“没问题。”

“我将他的名字写下来了,因为我知道你很难记住中国人的名字。当然,这个故事我们也可以不用。他在米托码头有一间仓库,专门用来存放废旧金属。”

“情况严重吗?”

“可能很严重。”

“能告诉我个大概吗?”

“你还是先听他说为好。有件事情很奇怪,但我不太理解。”汗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但他就任那些汗水流淌,就好像那一滴滴汗珠是活着的,并且神圣不可侵犯——他身上有许多印度教徒的特质,连一只苍蝇都不会去伤害。他说:“你对你的朋友派尔,了解多少?”

“并不算多。我们是偶然遇见的,仅此而已。自从西宁一别后,我还没见过他呢。”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经济代表团成员,不过这个团体掩盖着众多的罪恶行径。我想他对本地的工业很有兴趣——大概他跟某家美国大公司关系密切。我不喜欢他们的行事方式,一边让法国人继续打仗,同时又不断地削减他们的生意。”

“我在美国公使馆里听见过派尔讲话,那天他们是在接待一群从华盛顿来进行考察的国会议员。他向议员们介绍了一些概况。”

“上帝保佑美国国会,”我说,“他来这个国家还不到半年呢。”

“他说起两股旧殖民势力——英国和法国,又说并不能指望这两个国家去赢取亚洲人的信心。所以现在正是美国加入进来的好机会,他们双手干净,没有沾染任何不洁之物。”

“夏威夷、波多黎各呢,”我说,“还有新墨西哥。”

“接着,有人问他一个老问题,现在这里的政府有多大概率击败越盟,派尔说有一股第三势力可以击败它。第三势力随时可以找到,除共产主义之外,总可以找到一股不带殖民主义色彩的第三势力——他称之为国家民主主义。你只须找到一个领袖,并保护他不受旧殖民势力的影响,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