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3/3页)

“戳到他的痛处了。”格兰杰得意地说,然后他便跑去酒吧的角落里去写电报了。我的电报也没花很久就写好了——反正我在发艳的那些经历,也没有必要去写,那些新闻审查官肯定通不过的。如果故事足够好的话,我可以飞到香港去,在那里写好并发出去,但是真有什么新闻值得去冒被驱逐的风险吗?我很怀疑。被驱逐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那意味着派尔会取得胜利,但是等我回到我住的旅馆,在信箱里等着我的,恰是他的胜利,也是我的结局——一封恭喜我升迁的贺电。但丁从没想过以这种方式惩罚他诗篇里受谴责的情人们。保罗也从未这样被提拔进入“炼狱”[26]。

我上楼回到我空荡荡的房间里,冷水龙头正在滴着水(河内是没有热水供应的),我坐在床边,头上的那顶蚊帐像是一大团乌云。我要去担任国际新闻部的新编辑,每天下午三点半上班,在伦敦黑衣修士站附近那座阴沉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里,电梯口还挂着一幅索尔兹伯里爵爷[27]的画像。他们从西贡送来了这个好消息,我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已经传到凤的耳朵里了。我当不成记者了,以后我得发表意见,作为拥有这个空洞特权的回报就是:我跟派尔竞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剥夺了。对付这个幼稚的家伙,我有足够的经验,在两性的游戏之间,年纪也是一张好牌,跟青春一样,但现在,我连有限的十二个月的未来都无法提供,而前途才是真正的王牌。我很羡慕那些心怀家乡又随时准备赴死的军官。我想大哭一场,但我的泪腺早已干涸,就像这里的热水管。噢,让别人回家去吧——我只要我在卡提拿街上的那间小屋。

入夜后的河内气温骤降,灯光也不及西贡那样明亮,倒是跟这里女性所穿的深色衣服和战争的气氛很搭。我沿着甘贝塔街走去和平酒吧——我不太愿意去大都会酒店跟那些法国高级军官,以及他们的老婆和女人们一起喝酒。在我快走到酒吧时,我听见遥远的炮声从和平府那个方向传过来。白天时,那里淹没在交通噪声里,但现在一切都很安静,只能听见车铃的叮当声,那是三轮车夫在招揽生意。佩特里坐在老地方。他长了一个古怪的长脑袋,那只脑袋搁在肩膀上的样子,活像一只鸭梨摆在碟子里。他是名警察,娶了一个美貌的东京女子为妻,这间酒吧就是他妻子开的。他这个人也不怎么恋家。作为科西嘉人,他对马赛情有独钟,但比起马赛的话,他更愿意天天在甘贝塔街的人行道旁闲坐。我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那封电报的内容了。

“玩一把“四二一”?”他问道。

“干吗不呢?”

我们开始扔骰子,我觉得对我而言,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远离甘贝塔街与卡提拿街,喝不到味美嘉喜鸡尾酒,听不到这熟悉的骰子声,瞧不见在地平线上像时针一般转动着的炮火——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说:“我要回去了。”

“回西贡吗?”佩特里一边问着,一边扔出个四二一点来。

“不。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