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2/7页)

神父合上他的祈祷书并说道:“好,结束了。”他是欧洲人,但可不是法国人,因为主教不会容忍他的教区出现一位法国神父。他怀着歉意说:“我来到这里,你明白的,不过是想清静一点儿,避开那些可怜的人。”迫击炮的声音似乎在逼近,也许敌军终于开始还击了。寻找这些敌人异常困难:这里有十多条狭窄的战线,在纵横交错的运河间、在农家房屋与稻田之间,他们有无数可以伏击的好机会。

在我们这座钟塔下面,发艳的全部人口都在这里,或站或坐,或躺着。天主教徒,佛教徒,以及那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都带着他们最值钱的东西——烧饭的炉子、一盏灯、一面镜子、一个衣柜、几床垫子、一幅天主圣像——来到了大教堂区域。这里是北方,夜晚到来时,气温骤降,大教堂里已经水泄不通:早已没有可栖身之地。甚至通向钟塔的每一级楼梯上都被占据,不时还有更多的人挤进大门来,带着他们的孩子和家庭用品。他们相信,不管他们的信仰是什么,在这里总是安全的。我们在这儿看着时,一个身穿越南军装、拿着步枪的年轻人也挤进来,一个牧师将他拦住,并夺下他手里的步枪。我身边的这位神父解释说:“我们在这里是中立的。这是天主的领地。”我心里想:“这真是天国里一些奇怪可怜的居民,惊慌,寒冷,饥饿”——“我真不知道拿什么去养活这些人。”神父对我说——“你会认为一个伟大的国王会做得比这更好。”不过接着我又想到,“无论哪里都是一样——并不是最有能力的统治者就一定拥有最幸福的人民。”

下面已经架起来一些货摊。我说:“很像一个大集市,不是吗,但看不见一张笑脸。”

神父说:“昨晚他们很冷。我们不得不关上修道院的大门,不然他们会涌进来挤死我们。”

“你们在里面暖和吗?”我问。

“并不暖和。即使他们进去十分之一,我们那边也容不下。”他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对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必须要保持健康。发艳只有我们一家医院,我们的这些修女承担护士工作。”

“外科医生呢?”

“我只能尽力而为。”这时我才看见他的法衣上面沾了不少血迹。

他说:“你上来是找我吗?”

“不。我是想辨认一下我所处的位置。”

“我这样问你,是因为昨天晚上也有人上到这里来。他想作忏悔。你看,他对于在运河那边看见的死人感到有些害怕。这也难怪。”

“运河那边的情况很糟糕吗?”

“他们被伞兵两面夹击。可怜的人哪。我想也许你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不是罗马天主教徒。我想你甚至不能认为我是一个基督徒。”

“恐惧会使一个人吓成那副样子,真奇怪。”

“它才吓不倒我呢。就算我信仰上帝,我还是讨厌忏悔。跪在你们的一个小房间里。将自己的一切暴露给另一个人。请原谅我,神父,但对我而言,这种做法是病态的——甚至是懦夫的行为。”

“噢,”他小声地说,“我想你是一个好人,大概没多少事需要忏悔。”

我沿着教堂的房子望去,两边都是运河,向着远处的大海延伸。有火光闪过第二座钟塔。我说:“你们的教堂里并不是完全保持中立的。”

“完全中立是不可能的,”他说,“法国人只同意不干涉教堂区域,我们无法再要求更多了。你刚才看见冒出火光的,是一个外籍军团的哨岗。”

“我要下去了。再见,神父。”

“再见,祝你好运。小心那些狙击手。”

我不得不在人群中挤过去,经过小水池和那座伸出两只像白糖做的胳膊的白色圣心雕像,一直走到那条长街上。我朝左右两边望去,都能看见大概四分之三英里远,两边的长街上,除我之外,只有两个活物——两个戴着伪装头盔的士兵,沿着街道边缘慢慢移动,手里端着司登冲锋枪。我说活物,是因为有一家门口还躺着一具尸体,脑袋伸到路面上。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苍蝇飞舞的嗡嗡声,以及越来越弱的士兵皮靴嘎吱嘎吱的声响。我迅速走过那具尸体,将头转向另一边。几分钟后,我回头一看,只剩下我和我自己的影子,四处无声无息,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我觉得自己像是射击场上的一个标靶。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在这条街上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要在几个小时之后,才会被发现:而在那几个小时里,苍蝇早就爬满了我的全身。

走过两道运河,我转了个弯,走向一座教堂。那里有十几个人坐在地上,都是带着伪装的伞兵,两个军官正在查看一张地图。当我走过去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其中一个背着长天线对讲机的人说:“我们现在可以前进了。”于是每个人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