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6页)

他凝视着壮丽的高山,一股热流通过全身——在这世界上如此遥不可及、与世隔绝的荒凉角落,竟然还有这般美丽的胜景。

这令他感到满意。喀喇昆仑山的冰雪外缘在北部天穹的衬托下更加显赫,变成凶险的灰褐色。群峰闪着寒光,它们的无边静寂才具有令人敬畏的肃穆。那些壁高千仞的无名巨山宏伟、苍莽,也许永远幸免于人类的攀登考察。它们让发誓破纪录者望而却步。

康维处于这些登山者的对立面;他总会看到西方人那种追求极致的观念中庸俗的一面。他并不赞赏那种“最高限度”,认为这比起那些徒有其表的架势也许要平凡得多。事实上,他不屑于过分去追名逐利,他已经对单纯的名利感到厌倦。

他对着这景致深思的时候,夜幕已经悄悄地降临了。浓重而柔和的暮色像染色工序一样由下而上地厚厚地铺展开来。然后,整个山脉渐渐淡化,一轮圆月升起,像是天上的点灯人,一座山峰一座山峰地点燃,直到漫长的地平线在蓝黑色的天空下闪闪发光。空气骤冷,风乍起,飞机颠簸不已。这一新的灾难令四位乘客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原先没有想到入夜后还会继续飞行,现在只有希望汽油快点耗尽了。而这显然要不了多久了。

马林森又开始为这事唠叨起来,可康维却不太愿意发表意见,只是说了自己大概的估计——因为他确实不知道,飞机最多能飞1000英里,而他们已经飞过了大部分。

“啊,他会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呢?”那年轻人悲叹道。

“不那么容易判断,但有可能是西藏的某个地方。如果这些山是喀喇昆仑山的话,过去就是西藏了。看,那个山脊一定是K2峰,公认是世界第二高的山峰。”

“仅次于珠穆朗玛峰。”巴纳德评论道,“嘿,看,这才称得上是一景呢。”

“从一个登山者的角度来看,K2要比珠穆朗玛峰更难攀登。埃伯鲁奇公爵曾认为它绝对没有攀登的可能,因而放弃了K2峰。”

“唉,上帝!”马林森烦躁地哀叹道。巴纳德却笑道:“我看你就是这次旅行的官方导游了,康维。这我没意见,不过说实话,只要有一瓶白兰地,我才不管它是西藏还是田纳西呢。”

“可我们眼下该怎么办呢?”马林森又急切地催促道,“我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儿有什么目的?我简直不明白你们怎么还有心情拿这事儿说笑。”

“行了,就把它当做一种风景吧,小伙子。再说,要是如你所说,把一切事情的面纱都揭去,估计世界就没有任何神秘可言了!”

“这家伙准是疯了。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解释这件事了,你呢,康维?”

康维摇摇头。

布林克罗小姐好像刚从看戏中场休息回来似的,故作稳重地说:“因为你们没有问及我有何意见,所以,也许我不该说什么,可是,要我说的话,我会同意马林森先生的看法。这个卑鄙的家伙——当然,我是指那个飞行员——必定是神经不正常。除了他是个疯子,再也找不出别的理由了。”她十分谦虚地嚷道,声音压过了一刻不停的轰鸣声,“你们可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乘飞机旅行!有生以来第一遭啊!以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坐飞机,尽管曾有朋友苦口婆心劝我坐飞机从伦敦回巴黎。”

“不过,你现在是从印度飞到西藏哦,”巴纳德调侃道,“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不由人意。”

布林克罗小姐接着说:“我认识一位到过西藏的传教士。他说西藏人是非常奇怪的民族,他们相信人是从猴子变成的。”

“他们很聪明嘛。”巴纳德说。

“哦,天,不,我不是指现代的科学。他们这种观念已经有好几百年了。这不过是他们迷信说法中的一种。当然,我本人是反对迷信的,并且认为达尔文还不如西藏人。我以圣经为本。”

“我看你是个原教旨主义者吧?”

可惜布林克罗小姐似乎未解其意。“我原来属于伦敦传教会,”

她高声嚷道,“可我不同意他们给新生婴儿做洗礼什么的。”

这种讨论总让康维感到非常可笑。这话题很早以前就在伦敦教会组织当中吵得不可开交。他还回想起了那场在奥斯顿车站关于神学的让人不快的争论。

不过渐渐地,他开始感到布林克罗小姐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东西。康维甚至在想夜里要不要给她披件衣服,但是最后他想她的体质比自己还结实呢。于是,他蜷起身子,闭上眼睛,很快就平静地睡着了。

飞机继续向前飞行。

突然,机身倾斜,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康维一头撞到窗上,令他一时间头晕目眩。机身来回倾斜时,他在两排坐椅间直晃。气温下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着一点半。他想自己一定睡了有一会儿了。满耳都是响亮的拍击声,他还以为是幻觉,不过他立即注意到马达已经停止,而飞机正逆着大风呼啸滑翔着。他向窗外望去,可以看见已接近地面了,模糊不清的青灰色在下面蹦跳着飞掠而过。“他要着陆!”马林森大叫。巴纳德已经被抛离座位,带着嘲弄的口吻也在叫:“但愿他走运!”布林克罗小姐面对这一场面似乎并不为所动,很平静地整一整帽子,好像家乡已经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