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尸车(第3/3页)

“女士,你车里应该没有移民吧?”

“没有移民,长官,只有11个普通人,”我摘下墨镜回答道,“他们以前都是美国公民。”

“以前?”

“哦,长官,他们已经死了,真的。”

很遗憾,每次轮到我时,这些公务人员只要看到开车的是白人女性,二话不说立刻放行。照这样下去,我不仅能把几百个墨西哥人藏在火化纸箱里偷渡到美国,还能运毒。看来我很快就要发大财了。

由于很多时间都在路上度过,我现在尤其担心车祸,生怕在高速上翻车。我想象货车的后门猛然撞开,11名乘客陆续滚出。面对一片狼藉的现场,警察困惑不已:为什么11个死者全身冰凉,一点儿外伤都没有?

一旦真相败露,他们发现这些人早在车祸前就死了,我就出名了。我的恶搞图片在网络上疯传,因为有人把我的头像PS在卷着尸体的龙卷风上。对,就是《绿野仙踪》里那种。

幸运的是,我每天都顺利载着11具尸体回到火葬场。我把车停在厂房后面,总能碰上艾米利亚诺在停车场拉手风琴,他那辆凯迪拉克里的音响播放着震耳欲聋的墨西哥音乐。我从车上卸下尸体时,这就是我的背景音乐。

不过有一次我差点儿丧命。那天我穿行在加利福尼亚的索尔顿湖,开的不是运送尸体的白色货车,而是我那辆古老的大众。索尔顿湖是人工修建的咸水湖,位于南加利福尼亚沙漠正中心。20世纪60年代,有人提议将其改造成类似棕榈泉那样的度假胜地。然而现在,那里没有马提尼,没有夏威夷草裙舞,没有冲浪,取而代之的是废弃的房车和棕色的沼泽,臭气熏天得难以置信。鱼类大量死亡,湖边沿岸堆满了死鱼和鹈鹕尸体。沙滩看起来还算令人满意,殊不知里面其实埋着成千上万具风干的遗骨。我从洛杉矶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前来朝圣,只为一睹衰败的惨象。有人觉得这纯属废墟色情迷的做法,但我想在这个不适于人类居住的地方,亲眼看看自然是如何向人类的傲慢宣战的。

我沿着35英里长的湖岸线向北驶去,中途在路边碰到一匹死去的郊狼。与偶尔在洛杉矶市内现身的小型郊狼不同,这是一头舌头发黑、体格庞大的野兽。我掉头返回,仔细检查了它的尸体。当地人开着卡车和全地形车从我旁边经过,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这匹郊狼也许是个凶兆。索尔顿湖的鱼类坟场也有可能是。高尔夫球车里身穿“橘滋”粉红运动套装的老太太说不定也是。他们都可能是不祥之兆。

夜幕降临,我动身返回洛杉矶。10号州际公路途经棕榈泉,向西行驶的四条车道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周末狂欢后准备回家的游客。我以75英里时速行驶在最内侧车道,这时车身左后方开始震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知道车胎爆了。我打开转向灯,试图驶向外侧车道,但没有成功。

现在看来,爆胎还不算最糟的。此时轴承已经松动,轮胎马上就要脱落。随着螺栓断裂,原本装有轮胎的地方只剩一个大洞。

我的车成了三轮车,很快失去控制,在公路上疯狂打转,螺旋式地穿过四条车道。金属车身蹭在沥青路上,留下一道道火花。混乱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切都变成慢动作,车内寂静无声。对面车流的灯光变得一片模糊,他们好像进入到一个缓冲区,神奇地避开了我。

比起失控和当代生活的孤独感,这场车祸引发了我最大的恐惧,即佛教徒和中世纪天主教徒口中的“恶终”——毫无准备的死亡。如今,这可以被理解为在事故中粉身碎骨,没有机会向所爱之人表白爱意,所有计划全部打乱,没有告知别人如何料理自己的后事。

当我双手紧握方向盘试图夺回控制权时,我的思绪又飘走了。一开始,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说,哦,跟我来吧。周遭立刻安静下来。随后响起《月光奏鸣曲》,一切又恢复成慢动作。我不害怕。我意识到,车虽然翻了,但并不意味着恶终。四年来,我一直与死者和死者家属打交道,此时正是超乎体验的时刻。我蜷起身,等待最后的猛烈冲击。这一刻始终没有到来。

车最后撞在高速边缘的土坡上。我还活着。我站起身,看着迎面而来的车辆快速驶过我身边,任何一辆车(或者好几辆车)都可能在我翻车时撞上我,但它们没有。

曾经我特别害怕自己的尸体四分五裂,现在不会了。我害怕失去控制,所以才怕死无全尸。这次我在高速公路上翻了车,可谓失控的终极状态,可我感觉到的只有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