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林(第2/3页)

妈的,我真觉得自己被骗了。文化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解答意义重大的人类问题:爱情与死亡。当我还是小女孩时,我的文化对我许下两个承诺。第一,这个社会做的事都是为了我们好,所谓对我们好就是把死亡藏起来。西风火葬场打破了这个承诺,我在西风大肆粉饰死亡时察觉到,我们的社会结构性地否认死亡,我很难停下来不去思考。我想让我的大脑静一静,不再无休止地纠结死亡的原因和方式。我觉得自己和印度神话里的国王满估军荼很像。满估军荼常年和恶魔(请按字面意思理解)作战,当神灵问他想要何种奖励时,他说自己只希望能长眠不醒。对我而言,死亡和永世长眠差不多,正合我意。

流行文化许下的第二个诺言是,女孩子将获得真爱。我不觉得自己符合流行文化制造出来的刻板印象(剧透:其实我是),反而认为我和卢克之间存在的是一种理性、热烈的关系。但不知为何,我大错特错。两个承诺全部破灭,我的意义之网也土崩瓦解,曾经的世界观再也派不上用场。

似乎过了好几个小时,还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这是一条很受欢迎的徒步线路,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坐下来,仔细考虑是否要进入森林。如果我进去了,就等于追随保罗·高更的脚步——他曾试图在塔希提的深山里服用砒霜自杀,那时他刚刚完成伟大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高更不希望自己的尸体被人发现,能让蚂蚁吃掉最好。狂躁中他吞食了过量砒霜,结果身体产生排斥反应,全都吐了出来。醒来后的高更走出大山,又多活了六年。

和高更一样,我也想让动物吃掉我的尸体,毕竟尸体和残骸只有一线之差。我和红木林里的其他物种一样,都是动物。没听说过鹿死后也需要防腐、需要棺材和石碑等行头;它是自由的,想死在哪里都成。我一生都在食用其他动物,我也想把自己奉献给它们,大自然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

马蝇在十英里之外就能闻到尸体的味道,会首先赶来赴宴。它们在我的尸体上产卵,一天之内就能孵化出蛆虫。新生的肉蛆径直钻入我的体内,一边进食一边呼吸,一点儿不会被我的腐败组织妨碍到。自然造物果真奇妙。

如果你对其他更尊贵的来宾感兴趣,请让我向你介绍美国的象征——秃鹰。秃鹰生来就是清道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饕餮腐肉的机会。它们用锐利的喙撕下我的肉,叼在嘴里飞向天空。

我的尸体也会招来林子里的黑熊。黑熊是杂食动物,虽然偏好鱼和年幼的麋鹿,但也不介意食用腐尸,比如我。

其他动物享用完我的尸体,皮蠹才最后登场。这种毫不起眼的甲虫喜欢吃羊毛、羽毛、毛皮,具体到我的身体,它们还吃干皮和毛发。

如此一来,腐败的过程造就了一场盛宴。我的尸体不再是令人作呕的一摊腐肉,而是生命的源泉,分解后创造了新的生命。我是生态系统中小小的一个齿轮,是伟大的自然造物中一个短暂的存在,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价值。

我们都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我害怕活着,但我选择不去死。

我在西风工作时很孤独,但就像克里斯把一个35年的椰子当支柱,我的精神支柱是友情。我的朋友既不在旧金山,也不在洛杉矶,但他们就在那儿,和我爸妈一样深深地爱着我。那时我还不太清楚自己人生的价值,但我知道我不想让他们重蹈我的覆辙,曾经的我对死亡似懂非懂,只能徒劳地猜测那个购物中心的小女孩究竟怎么了。

我走出森林,在拐角处见到一大片野花,我从未想到花的颜色能如此鲜艳。

走回停车场后,我仍沉浸在思绪中,一不小心撞到一个女人,这可是我几个小时以来遇上的第一个人。她向我问路。“以前都是我丈夫带路,”她有些抱歉地说,“他去年去世了,有时我真不知该拿自己怎么办。”

我们两人聊了一会儿,关于死亡、火化,以及我们消极对待死亡的文化。在她的要求下,我描述了她丈夫在火葬场需要经历的一切。“能知道这些,我感到心里痛快多了,”她冲我一笑,“说不清为什么,但我确实觉得心里比以前舒服。很高兴能遇到你。”

停车场里除了我的车,只有一辆破旧不堪的货车,装满了罐头食品和补给。车主是个圆滚滚的女人,正在旁边的草坪上遛一只博美。

“你的狗真可爱。”我钻进车时说道。

“你觉得这就叫可爱,是吗?”她粗声粗气地回答道。

她走到货车边,拿出两只博美宝宝塞到我手里。一只金色一只黑色,像两个浑圆的小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