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净(第3/3页)

中泽小姐之前联系了另一家殡仪馆,那里的人告诉她,遗体告别前必须先做防腐处理。“我们不想那么做,”她解释道,“她是佛教徒,肯定不愿意这样。但工作人员说出于健康考虑,我们别无选择。”

好极了,一天之内有两个“专业人士”和这个女人说,她的妈妈是颗极度危险的定时炸弹,全家人都面临感染致命疾病的风险。防腐师给尸体防腐,为的是让尸体看起来顺眼。他们认为这才是“正确体面”的做法,有助于告别仪式顺利进行,还能赚钱,而并非因为防腐前尸体内的微生物会威胁到家属的健康。既然我们现在深入掌握了病毒知识,了解了死亡背后的科学原因,警察和殡葬业从业人员没有理由说出“死者对生者有害”这种话。

那些本应一清二楚的人都把迷信当了真,以至于中泽没能陪在母亲身边,“挨过那股悲伤劲儿”(借用一个朋友的话说)。这成了她一辈子的遗憾。尸体不需要你的惦记,事实上它什么都不需要。能躺在土里默默烂掉就很欣慰了。需要尸体的是你。只有看到尸体,你才知道这个人死了,退出了生命的游戏;只有看到尸体,你才能看清自己,知道自己也有那一天。有所见才能有所悟,这就是智慧的开端。

在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如果有人死了,镇上每个人都有义务参加他的葬礼。遗体一丝不挂,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只有一块布从下巴兜到头顶,用来合拢下颚。死者的近亲负责清洁遗体,他们让遗体侧坐在自己腿上。这样的姿势,水也能洒在他们这些活人身上。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指出,怀抱遗体的意义在于“being tegel——即使内心厌恶,充满畏惧,仍然坚持令人作呕的行径,毫无退缩之意”。哀悼者进行这种仪式,是为了达到一种不在乎的状态,走出丧亲之痛。生者把遗体抱入怀中清洗,从而直面内心的不安,“解放自己的心灵”。

杰里米的妹妹还没意识到,这也是她想要的圆满结局。最后她终于相信我们没有偷偷烧掉她的哥哥,离开了西风。我走进准备室,站在杰里米的尸体旁。每个文身都讲述了一个故事,我思索着,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刚入职的前几个月,生怕尸体突然伸手抓住我,让我永世不得超生。我担心的当然不是因为操作失误弄坏他的遗体,也不是文身的含义,而是人们对他的看法,把他当成肮脏的罪犯品头论足。

虽然他曾经是个罪犯,但他也是美丽的生灵。我没有在评判谁,只是想洗干净杰里米的身体,给他穿上褶边礼服衬衫和灰蓝色的涤纶西装。洗他的胳膊时,我突然停下来:此刻的我很自在。我想让人们知道,他们清洗遗体时也可以很自在。只要这个社会不再怀有偏见,每一个人都能体会到这份自信。

在西风工作了十个月后,我意识到死亡是我一生的事业。我想教人们像老祖宗那样打理自家人的遗体,亲手清洁遗体,牢牢掌控自己的恐惧。我现在面临几种选择。第一,打包行李趁夜逃走,离开火葬场加入“死亡助产士”的行列。但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是殡葬业的一员,失去了工作的稳定性和合法性(不论应得与否)。我不介意远离殡葬业过度商业化的行为和暴利,问题是,一般说来,那些助产士远比我热衷于……呃……精神探索。我并不反对圣膏、香氛和死亡脉轮,也很敬重那些女士,但我不想把死亡当作一种转变,因为死就是死。完了。翘辫子了。嗯,我就是这么世俗。

第二个选择,上殡葬学校。但这就意味着我会在这行越陷越深,什么恶心学什么。

“你用不着去殡葬学校,凯特琳,”麦克跟我说,“你干吗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麦克没念过殡葬学校,这就是加州的福利,没上过专业课也能获得葬礼承办人的职业资格。只要你有学历(哪怕是编花篮专业的学士学位),无犯罪记录,通过一次考试,就可以入行了。

但既然我决心听从心灵的召唤,成为一名职业殡葬人,我就要知道一切,了解一切。我要么生活在边缘,要么重返校园,再拿一个学位。我要学习如何防腐,看看他们都教些什么。虽然死亡助产士的工作令我着迷,但我不想永远当一个局外人。我想成为业内人士。我决定申请殡葬学校,以防万一。